#actup行動起來|繼續行走、繼續跳舞:十部電影接力生生長流|cacao 可口雜誌

在劍走偏鋒的鬼才以外(包括純粹就是要噁心你的怪咖),多數創作者念及的依舊是與觀眾共鳴,交流傳遞情感及思想。而經過前仆後繼地實踐操作,總結出的三板斧就是主流敘事策略。特定的敘事為什麼有效?在本週介紹的十部作品中,理由是世道維艱,人人有感。然而,電影中的生命全景之所以可見,也因為人們在逆境中表現出的頑強果敢;那不必是態度悍然的絕地反擊,只需擁抱瑣碎日常,即是對動盪時代的最大輕蔑。

《卡比莉亞之夜》(Le notti di Cabiria)1957︱導演:費德里柯.費里尼

看費里尼的電影,導演迷戀的女性特質是不言而喻的:氣質是豪放不羈,外型是健康飽滿,扎在男人堆裡自有一股剛柔並濟的氣魄。也因此——假設你不是個一上來就做齊功課的影迷,當你發現他的早期作品中,那位瘦小,形象有些滑稽的女主角正是費里尼的妻子時,這反差頗值得玩味。

我們不該將演員銀幕上的表演,與現實生活混為一談;但在《卡比莉亞之夜》中,你會深深地為女主角的強韌所打動;那或是咎由自取,或是遇人不淑,一次次挫折及失望後,依然不改對生活的信心。我們可以想像,費里尼那份遊戲人間的創作態度,正基於茱麗葉塔.瑪西納(Giulietta Masina)這面後盾。


《八又二分之一》(8  1/2)1963︱導演:費德里柯.費里尼

關於塔可夫斯基的《鏡子》有則逸聞:在首映會結束後,所有人都在爭論影像的符號及其意義;最後是名清潔婦不耐煩地趕人,嚷著這有什麼值得討論的,「就是將死之人臨終前的迴光返照罷了。」

打開本作的方式也是一樣:將夢境、記憶、幻想,擺放到與現實生活相等的位置、相當的重要性,你就得到了《八又二分之一》。《八又二分之一》講些什麼呢?在此我們給個小建議,如果你重視腦袋裡倏忽即逝的靈感,你就不該放過本作的任何一秒鐘;最後你會發現,原來歷練磨難,空耗瞎折騰,都是為了將生命連成一個完滿的圓。


《春光乍洩》(Happy Together) 1997︱導演:王家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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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衛向來善用音樂來建立他的電影語境,在他的時裝作品中,城市經常是一個跨流派、跨區域拼貼的場所,也使得角色經常帶著茫然、不知所措的渾噩感。但《春光》比較特別的一點,是你立即能聯想到出格配樂,大概只有法蘭克.札帕(Frank Zappa)的破音電吉他,以及最後的Happy Together——而且別忘了,那時候黎耀輝已經來到台北。

換句話說,電影中的阿根廷不是一個混合體,而是個地方色彩強烈的所在;外來客身在其中只顯得異樣,與其稱作旅行,更接近放逐,什麼都是暫時。《春光乍洩》是支以「一走了之」為主題的探戈,也因此它的變奏格外讓人安慰(也弔詭地予人出走的力量)——終於找到個地方,不會因為租約到期而關閉。


《壞痞子》(Mauvais sang)1986︱導演:萊奧斯.卡拉克斯

本作上映於1986年,卻具有強烈的新浪潮色彩;如片頭運用許多大特寫拍攝人物細節及物件,藉此將觀眾導入黑幫彼此牽制、挑釁尋仇的氛圍。在多頭勢力相互傾軋的背景下,我們不得不為接著被介紹出的戀人感到悲觀:青年人熱愛如火,四下卻潛伏不講情面的暴力。

電影中一段襯著歌曲Modern Love的狂舞,男主角肢體誇張地大開大闔,可以看作對宿命的還擊——無論是閉塞窒息的環境,抑或難有迴響的單戀。


《安德烈.盧布列夫》(Andrei  Rublev)1966︱導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將本作定性為傳記片並不精確,由於史料對這位聖像畫家紀錄甚少,這部作品過半情節是塔可夫斯基與編劇腦補出來的。但這項缺憾(假設的確是缺憾)不會動搖電影的地位,尤其本作虛構出的熱氣球旅人,可能是導演作品中最為熱情、生意盎然的影像。

背景設定在韃靼人入侵俄羅斯、正教信仰沒落的十五世紀;我們很自然地會推想「重拾信仰」將是故事重大轉折,矛盾卻出現在下述事實:令畫家取回信念的鐘聲,實際上是對造鐘技術一無所知的小鐘匠誤打誤撞的成果。

是烈火煉不壞的意志還是對上帝的信仰造就傑作?在塔氏那裡,兩件事是合一的,電影卻給了觀眾不同的答案。


《巴黎德州》(Paris, Texas)1984︱導演:文.溫德斯

現實中的美國西部沙漠,確如電影所呈現的一般偏僻,但作品中的地景可以視為主角的心理現象,從荒蕪如斯,到慢慢出現煙火氣,完結於掩熄。他其實說不明白自己(賴以建築美夢)的地產究竟在哪;與妻子重逢的一場戲,也更像是往內心開一扇窗,是單向的懺情絮語,多過真實相會。

而真正的選擇只會出現在深刻自懺以後。故事的結局相對片頭的自然風光,溫德斯以大量霓虹來處理畫面,這樣的對比或許意味著,此刻主角才第一次將步伐跨出心理荒漠。


《新天堂樂園》(Nuovo Cinema Paradiso)1988︱導演:朱賽貝.托納多雷

《新天堂樂園》是那種無所不包的成長故事:嚮往放映室魔法的小主人公,在成長歷程中遇見了殘酷也遇見了愛情;相隔數十年後他以導演的身分回歸鄉里,終於取得和解。

光看故事梗概,它不見得如何地吸引人;單看經典片段,那份浪漫與煽情又有用力過頭的嫌疑。然而作為一個整體,它足夠打動所有熱愛電影的人,令你回想起黑暗空間光影乍現的時刻,恨不得立即進戲院一趟。誠然,生活要比電影複雜,但電影帶給人的激情不正是喚起經驗共感?


《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2019︱導演:諾亞.波拜克

本作有幾處讓人聯想到柏格曼(Ingmar Bergman)。不因為柏格曼也有部處理婚姻糾葛的作品,而是主演之一的史嘉莉.喬韓森(Scarlett Johansson)看起來像從七零年代穿越來的,部分場景及鏡頭敘事也肖似柏格曼的手筆。

但它終究屬於當代美國,強調了律師之於離婚訴訟扮演的角色,雙方越是殺得刀刀入骨,越能突顯裂痕不可調和;編導披露角色的幼稚刻薄之餘,也帶入幾縷從舊時光照進的溫柔。在類型故事中,夫妻離異往往能換來諒解及成熟,《婚姻故事》也不例外——這或許是許多作者視「離婚」為闡述婚姻本質利器的緣故。


《櫻桃的滋味》(Taste of Cherry)1997︱導演: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

人們特別容易對「世界級導演」產生錯誤期待,認為這個層級的導演必須為觀眾帶來振聾發聵的東西,假如道理失於淺白,他們寧可見到晦澀的呈現。《櫻桃的滋味》正處於這樣微妙的立場上。表面來看,它的重頭戲正是「失於淺白」的代表,一切如台詞字面所示,沒保留半點費解的成分。不過,電影之所以深刻,靠的全是道理嗎?

一心求死、四處尋找幫手的男人,固然有道德爭議;然而導演有別於檢察官、哲學家之處,正在於他所好奇的,不是行為對錯的辯證,也非執行的動機方式;而是遊蕩過程中的點滴,主角的麻木、哀戚、卑微……若非如此,不僅櫻桃無味,電影也沒滋沒味了。


《活著》(To Live)1994︱導演:張藝謀

歷史——此處特指官方欽定版本,那往往不乏人物事跡,重大戰役與建設,談到眼下更是處處生機蓬勃;總之,是一切能凝聚情感、意志、認同,並區隔他者的元素。會讓人與現實脫節的意識形態也是這麼回事。難以被簡化為領袖意志、官僚效率、大型抗議的歷史,正是「活著」就足以構成(對官方史)非難的緣故。

電影以小人物福貴的視角切入四零年代至七零年代的中國社會,他的吃飯工具皮影戲是劇中一個重要的視覺符號;我們見到的每一段悲歡離合,後面都有一個戲班子,而戲班子後面有一個大時代,所有的動盪、流離、苦難,擺弄甚至毀滅了這些皮偶,唯一顛躓不破的是裝皮偶的木箱,永遠等待,永遠期待。

還需要給《活著》更高的陳義嗎?

企劃編輯:康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