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維也納藝術節因新冠疫情全數取消。巴西原住民藝術家凱.薩拉(Kay Sara)和比利時知名劇場導演米羅·勞(Milo Rau)原計劃是以凱·薩拉為女主角身份參與《安提戈涅》(Antigone)在亞馬遜,作為米羅.勞的古典悲劇三部曲的終章。探索正義、法律和秩序等基本問題的《安提戈涅》被注入了銳利的當代視角。亞馬遜河畔燃燒的森林,與全球資本主義的現實上,巴西的農業和工業的發展,是對世界最大雨林的攻擊,除了讓地球的綠肺帶來威脅,也讓原住民上千年的傳統危在旦夕。
維也納藝術節的線上開幕、開篇題為「反對融合」(Against Integration)的演講,極具緊迫感和即時性!

以下是米羅.勞、凱.薩拉在維也納藝術節的開幕式演講:
今天,我本該站在城堡劇院的舞台上,為本屆維也納藝術節揭幕。我應該是首位在此發表演講的原住民。有人告訴我,城堡劇院是我會用歐洲經典名著《安提戈涅》中的一句話作為開場白:奇異的事物雖然多,卻沒有一件比人更奇異。
歐陸和巴西聯合製作的新版《安提戈涅》,而我會直接從亞馬遜雨林的排練現場來到你們身邊。我扮演的是安提戈涅,她反抗統治者克里昂(Creon)(在克里昂看來,安提戈涅的兄長是人民公敵,不值得被妥善安葬)。劇中合唱團成員則由巴西無地農民運動大屠殺的倖存者組成。我們原本會在亞馬遜河流域的通路上,進行這版《安提戈涅》的首演,演出現場周圍的森林裡野火叢生。可以說,這不是戲劇性的,而不是行動。不是以藝術之名存在的行為,或者以抵抗禦為核心的行為:用於對抗讓亞馬遜封閉危機的公權。
但是一切都成成真。人們沒有佔領亞馬遜河流域的道路,我也沒有扮演安提戈涅。劇團成員四散在全球各地,只能透過螢幕看到彼此,就像現在這樣。歐洲朋友們跟我詢問近況時,我都會說我很好。我和我的同胞們住在巴西最北邊歐雅帕克(Oiapoque)河畔的森林裡。大自然環繞著我,它保護和滋養著我。我生活在鳥兒歌唱和下雨的節奏中,我通過儀式與祖先建立著聯繫。500年來,歐洲和美國第一次分離。
我是雷神的女兒,國王的女兒,這和安提戈涅很是相似。傳說中,我們特利亞諾人是石頭做的。到了現代,我們依附人身,盔甲與前來探訪的人類交流。我的母親是圖爾卡納(Tukana)人,她給我起了個名字叫凱.薩拉(Kay Sara),意思是「關心他人」。不過,從我父親的角度來看,我是特利亞諾人(Tariana)。和大家一樣,我也混合了多重身份。我是特利亞諾人,也是圖爾卡納人。我是女性、活動家,也是藝術家。所有這些我都在和你說話。
圖我卡納人通常被稱為印第安人。但我堅持認為,我們應該被稱為原住民,因為原住民意味著「本土」。我之所以選擇成為演員,就是為了能夠引起原住人民的故事。長期以來,我們的故事一直是用非原住民的口吻和視角來呈現的。是時候由我們自己來講述自己的故事了。我們的不幸,是從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踏上這片土地時開始的。首先來的是士兵,然後是神職人員。歐洲人的陸續到來,將疾病帶到了我們身邊。於是數以百萬計的人去世了。還有幾百萬人因唯一的上帝和文明之名,以進步和利益之名死於士兵和神職人員之手。
有人離開樹林,到田裡工作。但在工作結束後,無法獲得報酬的他們慘遭殺害。如今,我們這些人變成了少數人群。我是最後一批特利亞諾人中的一員。數週前,又有一種疾病從歐洲傳來— 2019年的冠狀病毒。你也許聽說過,在亞馬遜州首府馬瑙斯(Manaus),病毒的傳播極其致命,沒有時間舉行適當的葬禮。還有些人們則躺在街上,像安提戈涅的兄長那樣,無法入葬。
這種局面是誰造成的?誰要是落入伐木者手中,誰就會被殺害。而巴西總統波索納洛(Jair Bolsonaro)又做了些什麼?似乎還是一如既往:和支持者們握手的同時嘲笑死者。他指使他的幕僚們通知原住民,說有種疾病爆發了。這實際上是「謀殺預謀」。波索納洛想要完成的,是已經持續了五百年的原住民種族滅絕計劃。
我知道,你對這樣的演講早已習慣。就好像一切都太遲的時候,總有先知者會來找你。當卡珊德拉(Cassandra)或忒瑞西阿斯(Teiresias)在希臘悲劇中出現時,你知道災難已經降臨。你們喜歡聽我們唱歌,卻不喜歡聽我們說話。我們說話的時候,你們也聽不明白我們的意思。此處的問題不在於你們不知道我們的森林在燃燒,我們的人民在死亡,你們早已習慣這樣了。
所以,接下來說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幾年前,亞馬遜河的支流乾涸了,這是有史以來頭一遭。如果我們現在不採取行動,十年後亞馬遜的生態系統就會崩潰,這個星球的心臟也會停止跳動。我們的科學家是這麼說的,你們的科學家也是這麼說的,也許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共識。如果不採取行動,我們就會滅亡。
這都幾週,我們收到了很多名人聯合簽署的小冊子。他們都在號召更少的飛行,更少的搶劫,更少的殺戮。但經歷五百年的殖民統治,經歷了上幾千年的入侵,我們又如何相信這些念頭不會帶來更多的幻滅?如果你用心聆聽自己,只會聽見心虛。當你在世界各地旅行,你只會看到因你而存在的污垢。對你來說,沒有什麼是回得去的。我不怕自己,我怕的是你。
所以,現在你應該保持沉默。是時候開始傾聽了。你們需要通過我們,你們世界的俘虜,來了解你們自己。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這個世界上沒有利益,只有生命。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在城堡劇院的舞台上是好的,我不是在跟你說話的女演員。因為這是不再關乎藝術,不再只是戲劇。我們的悲劇發生在此時此刻,在這個世界上,在我們眼前。
也許這正是我聽到反抗統治者克里昂說話時最擔心的事:他知道自己錯了,他知道自己做的事無論怎麼看都是錯的。他知道這樣做會垮台,他的家族會滅亡,世界會走向末日。但他還是這麼做了。他批評自己,討厭自己,但他仍然做著自己痛恨的事。
這種瘋狂必須停止。別再像克里昂那樣,試著成為安提戈涅吧。因為當無法無天變成法律時,抵抗就成了責任。讓我們一起抵抗,讓我們好好做人。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找到自己的位置,因差異而團結,因彼此珍愛的生命而團結。
▌企劃編輯:Bohe 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