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月,又到了選擇年度最佳電影的時候了。當然,我們知道《阿凡達:水之道》剛剛上映,但恐怕無人能否認,今年傳統意義上的主流大片要不讓人失望,要不受眾意見分歧。懷舊似乎是一張逐漸失靈的牌,觀眾這次可能還心甘情願受騙,但沒有下一次了。(對,《侏儸紀世界》,我們就是在說你。)
但從影迷的角度而言,要說2022年是顆粒未收那也太過分了點。今年的傑作類型各異,卻似乎都具備了相同特質——以某種形式握緊拳頭,站在什麼的對立面。電影是項娛樂,救贖卻存在於仍有導演相信它能夠承載娛樂以外的責任,無論那是面向社會,面向產業,又或者面向藝術。
《不!》(Nope)2022|導演:喬登.皮爾
雖然我們覺得《沒門》在語感上會是比《不》更好的選擇,但《不》的確又更貼導演的強硬立場:對非裔美國人不斷從文明史(或電影產業)被抹去的無聲譴責。它沒有政治性訊息,只是告訴你在科幻、家庭、西部這些光鮮亮麗的元素背後,產業底層人員為此付出多少血淚。某種程度上,《不》也可以視為對電影產業試圖吸收進步思潮轉化為票房的一種抗詰:不,我們是不可文本化和收編的。
《分手的決心》(Decision to Leave)2022|導演:朴贊郁
看《分手的決心》,你可能會又一次為朴贊郁高超的運鏡及構圖能力讚嘆,而湯唯的美則讓那樣的痴迷更有說服力。這部作品有著傳統黑色故事的框架:繼承大筆遺產,對丈夫的死無動於衷的寡婦,以及對此生疑的一絲不苟警探,但即使你依照自己對類型片的熟悉,判斷角色終究會走出蛇蠍陷阱(你甚至猜到,那不是因為對正義的執念),也無法預料到導演對禁忌熱烈和慾望的處理,他令身處異地的男女彷彿恆處於同一個場景,他在每一個看似溫柔的邂逅裡都藏著刀片,刀片危險,卻是挑逗。
你無法確認美人選擇犧牲是報復或交出真心,就好像你也無法知曉聯繫兩人的是第一眼就擦出的火花,還是對真相、暴力、背叛的病態迷戀。
《媽的多重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2022|導演:關家永、丹尼爾.舒奈特
比起《屍控的奇幻旅程》借劇中角色之口自我吐槽WTF的橋段,《媽的多重宇宙》裡的大亂鬥高潮更近於讓人視覺疲乏的鬧劇。幸好,它的創意讓人激賞,在此之前,恐怕無人能預見「在多重宇宙渡過不一樣的人生」應用到華人家庭關係竟能迸發出前所未見的活力。
有別於《風雲人物》、《扭轉奇蹟》那樣主角自另類人生折返有所感悟的故事,《媽的多重宇宙》在兩小時的瘋狂旅程後是重新確立了正典:即便你感覺到隔閡,即便你覺得無法依賴,即便雙方一碰面就是尷尬和失望,他們依然愛你,堅定不移。按此,我們完全可以將那無數可能世界看作過於喧嘩的衝突隱喻,在旅程的盡頭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重生或和解,而是包容。
題外話,我們知道一定有用替身,但誰想得到關繼威這麼能打?
《世界末日》(Armageddon Time)2022|導演:詹姆士.葛雷
《世界末日》的英文片名取自七零年代龐克名團The Clash所翻唱的同名單曲,講述一位生活在1980年代的小男孩在升上初中不久所遭遇到的一切,以家族的歷史、變故側寫了八零年代美國政治情勢的劇變:對有色人種的敵意持續高漲,以及象徵新自由主義的雷根即將席捲政壇。
但《世界末日》中的情感是私密的,小男孩在人生新階段的發現都讓人難以承受:發現自己不是全世界最聰明的小孩,發現家庭遠不如想像中富裕,發現那些深愛自己的長輩都會逝去。最後,發現生活原來並不公平,有人做錯事可以得到包容,有人一失足便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一切就如同你可能也經歷過的。《世界末日》有導演的政治判斷在裡頭,卻也有無數悲傷、困惑、心碎的時刻,讓人思考也讓人讚嘆它的傑出。
《巴黎夢想家》(Lost Illusions)2022|導演:札維耶.賈諾利
沾染過藝文氣息的人多半嚮往過異國城市,巴黎、柏林、倫敦、紐約,或任何曾在二十世紀人文薈萃的大都會,關於那些時代的任何紀錄,即便是口頭流傳的隻字片語,已足夠他們為此心蕩神馳。但直到我們真正踏上那片聖域以前,又知道它些什麼呢?
《巴黎夢想家》改編自巴爾札克的小說《幻滅》,故事發生在1820 年代的巴黎,然而它所描述的世界可能與今天沒有多少差異(如果你否認世界上仍有階級制度存在的話,那這可能是唯一的差異),觀眾將透過一名鄉下青年的視角一窺彼時巴黎社會的腐敗。任何事物都是有價的,包括名聲及新聞,只要你出得起錢。
某些層面上,這部作品的核心與我們在《世界末日》提到的很接近,一個人直到不再抱持盲目的願景時,生活才真正開始——但比起後者借角色之口呼籲像個男子漢(注意,那是80年代)勇於對抗不義,《巴黎夢想家》更接近一聲嘆息。
《聲控》(Kimi)2022|導演:史蒂芬.索德柏
監視與偷窺是驚悚片的常見題材,窺伺鄰人生活進而發現謀殺案,更是自希區考克的《後窗》以降各路導演百玩不厭的經典橋段。然而,我們身處的時代卻可以將它變得更加令人不安,包括你手上正拿著的電子設備在內,還有病毒大流行、Me too運動、職場性別隔離、種族歧視。
當故事涉及人工智慧管家(Kimi在電影中被設定為Siri的競爭對手),就很難不牽涉到隱私問題,但《聲控》的精彩不在於路人皆知的反烏托邦大企業,而是對時代的洞察力,以及對恐懼症患者的脆弱的理解。一名患有廣場恐懼症,不得不在家工作的年輕黑人女孩——如果這不是美國社會歧視鏈的最底層,多半也相去不遠了。她感受到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你會好奇的,你也該在意的。
《國王出走》(Down with the King)2021|導演:迭戈.翁加羅
饒舌歌手版的《超脫末日》?這個比喻有些失當,它沒那麼抑鬱絕望,但確實有別於一般以嘻哈文化或饒舌歌手為背景的電影,《國王出走》顯得內斂,甩開女人、金錢、毒品、黑幫等常見情節,是遁世者的沉思。這是一個關於厭倦名氣的饒舌歌手來到鄉間尋找動力,同時為發行新專輯而愁苦的故事,情節並未交代主角在事業上遭遇什麼挫折,也沒說明繁重、千篇一律的農活對他有什麼益處,但你會認同他對雞犬相聞農村的依戀。飾演主角的佛雷迪.吉布斯(Freddie Gibbs)在現實生活中也是位饒舌歌手,他的演出也是本作的一大看點,忘掉那些裝腔作勢甚至自戀的「嘻哈電影」,這是部值得獨自觀賞的傑作。
《法貝爾曼》 (The Fabelmans)2022|導演:史蒂芬.史匹柏
還記得你第一次進戲院看電影是什麼心情嗎?或說,感覺只是在看大一點的電視機?(那太糟糕了,不是嗎?)要是你已經淡忘了,也許能藉這部作品能協助你想像或重構大銀幕初體驗。在《法貝爾曼》,史匹柏透過這部半傳記電影向觀眾說明電影為什麼迷人——無關情節和聲光效果,懾人心神的魔力就是它的本質,讓靜止的畫像動起來、讓最狂野的夢想得以成真;而在此同時,《法貝爾曼》也不只是一個「我如何成為導演」的過程敘述,它還關於個父母性格南轅北轍的家庭,男孩在家長期待下尋找自己的定位的渴望及壓力。可以說,即便將鏡頭轉向自己,導演依舊是誠實的,忠於電影的。
《我們在虛擬現實中相遇》(We Met in Virtual Reality)2022|導演:喬.亨廷
馬克.祖克柏的元宇宙大夢或許是空中樓閣,但在2020年病毒肆虐之際,相關概念看起來確實有急迫性——我們必須上線聯繫朋友,我們必須在雲端找到屬於自己的社群。《我們在虛擬現實中相遇》是一部關於線上虛擬實境遊戲VRChat的紀錄片,在手法上,它與傳統紀錄片無異,都是訪談和特定對象的貼身紀錄,但這一切都在遊戲世界發生,換句話說,所有被記錄的對象都以卡通化的形象出現在電影中。
紀錄片的重點並不在於遊戲中有無可能發展社交,而是好奇它的深度,以及這第二人生(你可以完全依自己的意願決定外貌和性別)能給真實生活帶來多少慰藉。平心而論,VRChat的世界並不精緻,各方面都更接近早期的3D遊戲動畫,但導演對VR視角及音樂的運用,仍使電影具備濃烈的抒情性。完整版的元宇宙究竟會是什麼模樣無人能知,但此時此刻的線上世界已有真情誠意。
《捍衛戰士:獨行俠》(Top Gun: Maverick)2022|導演:約瑟夫.柯金斯基
雖然類型和以上選片大有出入,但在連鎖電影院系統普遍不被看好的2022年,這部現象級的電影實在不能不被點名。平心而論,《獨行俠》並沒有多給其中的角色和世界觀增添多少深度,但一部同時做到懷舊又不剝削IP剩餘價值的電影,在二零一零年代以後近乎絕跡了。這是它為什麼出現在這份榜單上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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