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就是人類意識中,質疑自己生命的部份—侯俊明|cacao 可口雜誌

「我接受所有對我的毀謗,並依此毀謗行事、把毀謗變成事實,變成一個新的自我認同。」 ─ 侯俊明《跟慾望搏鬥是一種病》

侯俊明,這位來自嘉義鄉下的孩子,在以榜首之姿考進國立藝術學院(現台北藝術大學)第一屆之後,似乎就注定了此後必須要與「瘋狂」一詞結下不解之緣。像是他以慾望與情色為出發的畢業製作《工地秀》,活脫脫地點出了彼時台灣民間難以被道德意識壓抑的性渴望,卻恰好與強調菁英、精緻的學院教育產生了巨大的衝突,最後被迫與其他畢業生的作品隔離,並特別被校方標明其展覽與該校教學無關。不可諱言的是,即使到了現在,仍有不少人認為他的創作總是充滿描寫赤身裸體、男女交歡的畫面,要不就是大不敬將諸多神祇給變相成不堪入目的形貌,簡直一副離經叛道的模樣,令人難以忍受,甚至在網路上還有人這樣形容,「侯俊明如果沒有成名,就會變成變態狂。」

藝術家侯俊明。攝影:謝岱成
«1993 »
« 米夏元年 »
« 圳鳴 47 »

然而,侯俊明筆下這些看來情色意味濃厚,又生猛有力的圖像, 卻不僅讓他登上了包括威尼斯雙年展在內的國際藝壇舞台,其作品也從原先的乏人問津,一夕之間成了收藏家爭相競逐的最愛,顯然如是的轉變絕非寥寥數語的文化行銷包裝,或者誰和誰的瘋狂行徑可以解釋,肯定有其他一些難以陳說的力量驅使,例如誠實──這項在藝術創作中已缺席多時的美德。

1992年,他以木刻版畫的形式發表了第一套大型作品《極樂圖懺》來探討個人的生命存在困境,其中的〈激進圖〉釋文云:「懸浮無依的被流放,任何努力都是徒然。但你仍應保持抗爭的姿態。」今日看來,似乎仍舊直截了當地揭露出社會上諸多有違公平正義的亂象非但不曾稍減,甚至有越演越烈的情況;也唯有群起抗爭,才有可能將之加以改變,令人讀了為之動容。而此後侯俊明擷取自傳統神話故事,並加以大膽顛覆改編的《搜神記》一作,如其自言「只是我所搜的,倒不是什麼神祇靈異類,而是要託此結構將都會邊緣人予以神聖化之供奉⋯⋯」更是站在道德判斷的模糊與曖昧上,為一些與其或許遭逢類似誤解的人們發聲,從而反過來堅定自己的人生追尋。

事實上,從一介慘綠少年到已為人父,侯俊明的創作形式或有變動,其所在意者卻從來不在於大聲叫囂,而是希冀在反映社會現狀的同時,也能夠成為探索自我內在的工具。像是完成於2008年的《八仙過海》一作,便透露其個人在身份與心境上的轉變,尤其是在面對本就是人類不可或缺、始終在其創作乃至於在生命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的情色之時。說穿了,「情色就是人類意識中,質疑自己生命的部份。」 而禁忌存在的意義,本來就是等著被人打破。也只有那些誠實面對自己的人, 才會勇於為他人所不敢為,試圖去挑戰橫亙在眼前的高牆,同時還要承擔他人的異樣眼光與評價。

« 八仙過海雕版 »

因此 , 當向侯俊明提問 :「你認為自己是一個瘋狂的人嗎 ? 」他這樣回答:「我不覺得我是瘋狂之人,畢竟是魔羯土象星座,所以我活得既現實又踏實。旁人以為的瘋狂之舉,也是在我理智規劃下,嚴格控管、有所自覺的行為。」抱持著如是的信念,侯俊明的創作行旅一路走來雖不免崎嶇顛簸,但數十年來所累積的大量圖像與文字創作,就跟夢想一樣,雖然很難找到真憑實據,但始終會有人將之擁在懷裡,讓自己敢於去嘗試那些外人看來沒有安全感的事。就像是他所說的:「對一個藝術家而言,他必須往下跳。並且在往下跳的同時玩出把戲來。至於是不是能安全降落,那不是他能想的。」

看來,持續背負著瘋狂的謗毀,或許就是他誠實面對自己跟這個社會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原文刊於cacao Vol.14《巴賽隆納/瘋狂》

關於藝術家:侯俊明,1963年生於台灣嘉義,1987年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畢業,目前定居苗栗。以六腳侯氏署名創作的侯俊明,接受嚴格的學院訓練後,卻從民俗宗教裡汲取養分,作品充斥情色文化的符號印記,以裝置、版畫為主要創作形式,挑戰禁忌,富儀式性;之後創作轉向心靈探索的隨手畫與自由書寫,純文字的書寫,結合民間宗教信仰,發展出符咒系列;近期轉向心靈探索,在外在現實與自我的慾望幻想之間,隨手畫和自由書寫。

▌Text / Chang Li Hao Photo provider / Hou chun-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