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講求紳士感的時尚雜誌走出來的王俊傑,很難不去討論他的外表形象,合身有質感的服裝、維持精實的體態及充沛的能量,除了外表外,大家都很好奇,他會將這間帶有歷史感的公立美術館走向什麼新面貌?我們提問迎接新時代,許多單位、公私立空間,都在找與群眾對話、交流的新方式,他自己是如何面對新世代的對話?在他掌舵的台北市立美術館,幾檔展覽下來,已經看到有些新形象正在捏出形狀,當然還有最近館區擴建的開工。
採訪時,不經意地看到王俊傑在我們提出的訪綱下,早已手寫準備好了密密麻麻的筆記。他對於專業面的一絲不苟及細節的要求,反而讓「館長」一職,增添了更多迷人的想像。
職業欄填寫:是老師、藝術家、策展人,也是美術館館長
你問我:現在設計師想當藝術家、藝術家想當策展人,那麼策展人的下一步?是美術館館長嗎?館長這個職業的開始,好像如你問的有點相似,這像台灣特有的狀況,大家很斜槓,說是跨界好了,一個人不可能只做一件事。就好像我一開始很單純是藝術家,做藝術創作,但是在80年代求學階段,那個時代背景的風起雲湧,大家熱於分享與交流,大家都很廣泛的涉略很多新奇事物,讓每個人都會想做很多嘗試,在課餘之外,我也碰觸實驗電影、劇場也寫報導甚至走上街頭參加運動。
之後到柏林求學時,年輕時的那種知識份子的熱情,那種熱血性格,讓你想要把看到好的東西、國外好的藝術發展,介紹給台灣的大眾。於是我在國外也當起記者、評論員,在台灣媒體像報紙、雜誌做第一手報導,範圍從藝術展覽、國際影展到音樂表演等等,都是我感興趣的。因為那時候的熱血與理想,不止在觀察,還想要把這些所見所聞能落實在台灣。所以,我的角色(身份)開始在改變,不是只是單純的創作者。
我的創作領域本來就很跨界、當代,我也不會侷限在某種形式內,是完全不受拘束的。那樣的時代背景,所以到了國外看到更成熟的社會狀態時,你就會想到自己的不足,要涉略更多、看得更多去精進自己。回到台灣,在做藝術創作時,同時我也在做策展的工作,這在西方比較少,當然還是有藝術家兼策展人,他們會覺得藝術家就該專注在創作,不該在別的地方分心。但當你因為在國外看到很多東西,就會想要在藝術創作之外,做些能改變藝術想法的事。

說沒有壓力是不可能的
當了館長後,進入更專業的機構,時間變得更緊湊了,比以前當大學教職、系主任時開更多的會議、管理更多層面,需要分割很多時間做更長遠的計劃,尤其北美館是在台北市政府機關下,你就多了要去市議會報告、甚至會接受到民眾陳情;也需要為了經費,去爭取經費等等。
北美館在台北甚至整個台灣都是重要的標的物,它承載著全台第一個公營美術館的40年歷史,大家對它的未來,有更多的寄予期待。或許有人會覺得歷史性的東西就是很舊,沒有前進的動力,但是我覺得並不需要強調說要去改變什麼,因為它有累積很多好的東西,我基於累積繼續往下,強化它的深度,讓好還要更好。尤其現在許多新的美術館林立,不管公立或私立館方,人們總是對新的東西更感好奇,北美館的挑戰說沒有壓力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想在這個有歷史性經歷的館場中,做到讓專業人士都肯定,同時也能符合大眾逛美術館的期待,讓他們進入美術館能更理解藝術。面對不同受眾,你需要面面思考,以及去轉化策展方向。

微妙的細節,是空間的一部分
40年的舊館場,就會遇到時間的摧磨,就像家過一段時間也要裝修一樣,縱使原建築師做出非常棒的建築,當時的空間需求跟現在的需求也會有時代差異。現階段公共空間還是明顯不足,因為現代人需要更多的公共空間,如休息區域等等,不可能在這裡挖一個洞就成了新的空間,所以我們從書店、餐飲空間等小地方慢慢改變。
像地下室空間有個露天的中庭空間,以前就是放在哪裡,不會有人去使用它,但放在現代使用者的角度,它就會顯得是沒有用處的地方。我來到這裡第一件事情就先從小細節做起,就像我們去國外美術館,第一個感受是先從空間,那直覺式的視覺效應一樣,除了看藝術展覽之外,每一處空間都是推積出整個參觀經驗。中庭花園請來景觀建築師吳書原,他把台灣原生喬木放進其中,也放進丹麥、瑞典的設計椅,搭配整個空間,明顯感受到民眾喜歡進來這裡,也會從天井中抬頭看天空。這些細節的改變,整體的觀展經驗才會是舒適的。


上述好像不是館長的本業,大家會說美術館最重要是展覽,但是我覺得這些空間與細節是一起的,是不能被分割而談。地下一樓原本的休憩區也讓我看不下去,原本桌椅放在哪裡也不OK,民眾就在這裡吃喝起來,我覺得專業場域就該有專業場域的樣子。首先把不好看的桌椅都收起來,希望大家能在餐廳用餐,而休憩區就要回歸純休息的功能。精心挑選專為美術館設計的桌椅放進來,當經過設計的家具與中庭在環境中,空間氣氛就有國際規格的館場樣子。最後連餐廳進駐,也找有美感想法的人進駐,大家共同進行細節的調整,一起改變了藝術體驗。

就算古典的媒材,也能有當代的視野
因為北美館沒有限定特定的藝術形式,加上所有年齡層的展覽都要照顧到,那怎麼會有特色?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還是要建立北美館的特色,特色就是要所有的展覽,不管媒材與形式,都要有高度的專業性。從內容的研究到展出的方式,不管多古老的媒材、作品,都要有當代的視野。因為我們就是活在當代,當然要用當代的方式去詮釋作品。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藝術史的訓練,就算是傳統媒材我們也希望所有人都能看進它的新意,所以要用當代的方式去詮釋它,像北美館以往做過董陽孜的書法、李義弘的水墨畫、洪瑞麟的油畫,這些聽起來都很古典,我們想的是用當代的手法,用全新的視野跟新的展覽方式去呈現作品。除此,更希望開拓年輕的族群走進美術館,感受藝術帶來的潛移默化。
當代性這件事,對於北美館來說就是很重要的特色,看這些字眼,有些人以為那傳統的就不要了嗎?並不是這樣的,是如何用當代的視野、手法,去看藝術所有的發展,內容可以是古典的,也可以是創新的,但都要有當代的觀點。當你進來北美館看展覽,你可能在這層樓看到書法、又在另層樓看到聲音藝術、新媒體作品等等,都不會有違和感。

面對新世代的下一個聚焦的方式,與新世代對話、溝通方面,在專業角度上,我們不會改變初衷,另外,不管疫情前或是之後,實際親眼注視藝術作品的感動,是永遠無法能被取代。可能只會想到嚴肅的話題或作品時,年輕人怎麼看這樣的作品?我們會把時間花在展場的設計,到語音導覽結合App,當你看展時現場有數位輔助,回到家有另外的輔助介面功能,這兩個不同的細緻呈現,讓年輕人自己隨時知道北美館在展些什麼,以及想要了解這些作品下的說明。
北美館在台北地理位置上,有著中心軸線的位置。正在動工的台北藝術園區,豐富了整個文化地標,除了現在兒童藝術教育中心,之後也將把樂齡族、身心障礙、特殊的族群等等規劃在內,我們希望朝向全齡藝術教育中心的規劃,這也是未來的趨勢。

「職業欄填寫_」打破制式的訪問模式。任何一個職業與創造都源於生活,關於生活的問答:
Q:你認為的「生活」是什麼?
王俊傑:生活應該要重於自己的心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想像,但是人們很快的就潑自己冷水,只在想像,覺得自己辦不到。我好奇你有認真看待生活這件事嗎?比方我吃路邊攤,我也會想吃出它的美味,如果有機會吃米其林也會想吃看看到底厲害之處在哪裡,而不是因為很有名就去,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現在大家受數位時代、媒體的操縱,大家變成人云亦云,現在人很少是為自己而行動。我也會這樣警惕自己,對任何事情要有客觀的意見。
Q:工作之餘,私底下的真實生活樣貌是?
王俊傑:其實沒有工作之餘這件事,如果真的要詮釋字面意思的話,會有兩種狀態:工作、生活、興趣是融合在一起的,這對於許多創作者來說很常見,我們的週末跟平常日一樣,我們也可能需要去看展、座談會、活動開幕等等,這就是我們的生活常態。另一種就是有時候,也會想做完全放鬆、完全回歸自我的時候,因為是老師又是館長的身份常給人專業的形象,我就會嚮往穿短褲、不穿襪子的狀態。我很享受生活的每一種狀態,把每一個狀態的樣貌、內容,讓所有的人都會感到舒適是很重要的。
Q:生活中,哪一些物品是不可或缺的?或什麼商品的愛好者?
王俊傑:我在想要怎麼樣回答這一題。很極端的,在題目上,因為名牌、美好、精緻的東西誰不喜歡呢?但那是無窮無盡的慾望啊。我想講的是完全另外的答案,我常常在自我反省,人生最難的是什麼,我覺得是要懂的捨棄。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哪個東西,為什麼一定要擁有,如果哪一天世界末日沒有電、沒有手機,你覺得我們能活得下去嗎?肯定不行。那麼人是不是應該在做為大自然底下成為個體誕生,自問自己是不是需要那麼多東西?我跟所有人一樣都有慾望,那可能是表現生活的質地的一種方式,如果我有能力買高級車,也只是因為想知道為什麼它貴、它的工藝面,那一方面的慾望。如果你擁有一切,但是只能快樂一下下那也沒有意義,因為有時候在空曠山上或是海邊穿著最簡便的衣服,呼吸一口自在空氣,可能都會比擁有很多名牌收穫來的更多。人總是游移在擁有(有形)與捨棄(無形)間,這是很難的。
Q:怎麼樣的生活狀態是你最嚮往的?可以舉例嗎?
王俊傑:跟所有的環境做最好的融入,適時適地做最好的融入,就像我去參加婚禮,因為要給新人最大的祝福,就穿上最盛重、正式的服裝表現我的重視;如果我今天去海邊,那麼就回到原始的自我,換下正式服裝,穿上舒服的服裝。就是不同的場合、不同的生活環境、不同的事情做最好的融入,那就是我最好的生活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