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藝術家郭奕臣的工作室:就像我成立「STUPIN」一樣,創作者的工作室,是最真實的內在景觀|cacao 可口雜誌

要是你曾經拜訪過台灣第一個藝術家大型藝術聚落「空場Polymer」,當時結合聲光藝術、體驗式劇場的展演活動,可能讓你至今記憶猶新。空場雖然在2018年因租約緣故而落幕,但「Open Studio」藝術家開放工作室的理念,卻未就此枯竭。如由前空場2017-2018年藝術總監、藝術家郭奕臣創立,以藝術家個人為單位,彼此交換工作室、省去申請駐村繁文縟節的「STUPIN藝術家工作室駐村平台」。

郭奕臣解釋,該空間資源互惠平台,初始目的是讓藝術家的「個性」能被看見。個性源自於作者的身體與環境互動,將所受的刺激,訴諸於材料選擇,以及內容創作上。「兩者是相對性的,但一般的觀眾看不到這塊。工作室其實反映著每位藝術家關注的創作面向也存在使用上的侷限,比如說,你今天到國外駐村六個月,但這段期間房租還是照給,造成空間與金錢的浪費。要怎麼樣才能達到最大效益?這就是為什麼我想做『打開藝術家工作室』的理由。」

最近他剛搬進位於八里的工作室,取名故鄉高雄的「橋頭」,來自於這裡總算讓北上二十年的他有了像家的歸屬感。挑高的兩層樓空間,前身是給騎單車能直接騎上二樓的咖啡廳,房仲看到這空間時,立刻想到只有藝術家適合這空間。郭奕臣覺得冥冥之中自有他的安排,藝術家在他的新工作室所表現出的,是溢於言表的幸福感!

家的歸屬感,讓我釋懷遇到的不公正、失望與沮喪

「我現在的工作室原本是兩層樓的廠房,一樓是展示空間、吧台,所以我將部分作品擺在這裡,做一個類似展覽空間的呈現。二樓則用於生活起居,放書櫃、個人收藏的玩具,當寢室使用。其實就是簡單的機能性切分,想創作到一樓,想休息到二樓。」當郭奕臣描述他位於關渡橋下的新基地「橋頭工作室」時,直稱不可思議,「我都不想睡覺了,就想端杯咖啡,一直看著眼前的河岸。」

雖說「願使歲月靜好」,但對於追求創作養分能量的藝術家而言,過這樣的小日子,會不會稍嫌安逸了點?「我對創作的想像並不會受到場域所侷限,那畢竟只是物理條件。」在西門町長住十六年的郭奕臣表示,自己過去靠著焦慮在執行創作;熱鬧繁忙的西門町,對焦慮狀態雖屬天時地利,之所以轉移據點,卻是因為自覺生命力已經成熟,無須再仰賴焦慮為動能,「意外的是,這裡讓我有歸屬感。以前我向家人朋友報備時,只會說回到西門,但現在,我會說我回家了。」

「回家」一詞用起來雖然輕描淡寫,對郭奕臣而言卻是情感寄託,出身高雄橋頭的他將橋頭工作室視為灘頭堡,在這裡可以找到故鄉。橋頭工作室的前身是咖啡廳,一個有著透明玻璃的商業空間。當人們身處咖啡廳,言行難免帶有展演的成分,藝術家如何適應如同遭受監視的不自在?「過往工作室都是藝術家進駐、主導空間,要它變成什麼就變成什麼。但這個空間的調性太有趣了,反過來要求我去適應它。」郭奕臣說:「調適雖然花時間,但第一次進來,我就發現了螺旋梯及紅磚牆,它們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室元素。對紅磚的特別情感,源自於小時候住過的三合院,螺旋梯則讓我聯想到自己近幾年的創作,它的造型象徵著物種演化的狀態。」

「既然如此,那就別浪費這個四面透明的空間,索性讓工作室和這個環境、周遭的人事物維持一種互動的狀態,把它變成生活劇場、展覽空間,當作一件超大型的作品吧!這樣一想,它其實與我自己生活的風格、創作的作品非常貼合。」

從生活提取其中的狀態

那麼,橋頭工作室日後會朝「空場」轉型,成為一處可以辦活動、聯合展覽的聚合所?或成為Stupin平台上空間資源的一部分?郭奕臣坦承,他其實還沒確定這個工作室的定位,「我以生活和環境的協調為優先,如果能調整出舒服的節奏,下一個階段該做什麼,就會自然而然的發生。怎麼樣從這裡衍生新的創作,對我而言才是首要之務。」

我們在工作室邊走邊聊,他聊到一件藝術作品的最佳展示處,就是藝術家的工作室。儘管美術館及畫廊,各有其在藝術環境中所扮演的角色、功能及定位,「但它們依然是白盒子。」他進一步解釋:「在工作室裡,你可以看到創作過程中揮灑滴落的顏料,可以聞到顏料的氣味,發現作品的草稿或參考素材。對我來說,它們是作品的母體,像子宮一樣孕育作品的完成。你把完成的作品移到其他地方展出,呈現在一個白盒子裡,就像臍帶被切斷了一樣。」

STUPIN是郭奕臣自2017年起的五年計畫,明年到期後,藝術家將以執行該計畫的經驗,結合個人創作背景及資源,將台北藝術大學既有的文化潛能,延伸至八里河岸流域,「就像把臍帶重新接上。讓工作室不只是個人專屬的地盤或我自己的住家,而是傳承。在一樓展覽空間,重現空場那樣的實驗基地。」

「這個空間雖然很透明,但我希望讓它看起來像有機的空間。」郭奕臣指著工作室外的一條步道說,他希望在工作室架起投影機及螢幕,每個週末全天候輪播錄像作品,「只要你想看就看得到,讓這裡變成一處城市景觀,使能量可以內外流動。」

他將創作比喻為「從生活提取其中的狀態」,並引近期完成、來自真實受傷經驗,以阿基里斯腱斷裂為題材的作品為例,「以前只知道身障人士不便,但那不便利是怎麼回事,卻一無所知。對我來說,那是身體第一次感受到失衡的狀態,習以為常的動作變得非常困難,「來到這個空間後,最大的體會是,生活的要務就是把它顧好嘛,否則其他都別談了。過去對很多事情太用力,所以身體強迫我休息。」郭奕臣說:「復健那兩個月雖然有無力感,微妙的是那樣的感受也與這個空間,它比較慢的節奏互相呼應。或許,到了這個年紀,走過的生命歷程和這裡的整體環境是銜接得上的。」

「以前租房子的時候,覺得自己頭一個腳一個,被迫以四分五裂的狀態行動,但在這邊,全部身體精神可以匯集在單一空間裡,那心情真的很棒!」


══郭奕臣專屬的六件記憶珍藏品══

1.2004年台北雙年展「在乎現實嗎?」海報

「2004年時,我還在北藝大念研究所,當時《入侵北美館》很幸運地受邀參加台北雙年展,而我也是在同一年搬到西門町。在個人生命歷程而言,參加雙年展、搬到西門町是一次開始,十六年後來到橋頭工作室又是另一次開始,所以我把它張貼出來,激勵自己重新出發。」

2.《玩具總動員》(Toy Story)的玩具

「我覺得每個人心中都有個小孩,《玩具總動員》就像喚回你小時候跟玩具一種很單純的互動狀態。我一直夢想有個很大的書櫃、書架,將我自己的作品、藝術書、玩具收藏在一起。」

3.STUPIN的乒乓球桌

「STUPIN這個計畫的發想,源自於乒乓球桌的共享概念,將兩張球桌合併在一起,原本只能四人對打,現在可以有八個人同時參與。對我來說,乒乓球桌有很多不同的意涵在裡面,它是工作桌、餐桌,是朋友進行交流互動的遊戲道具,同時也是一件作品,和藝術家工作駐村平台概念的延伸。」

4.吳季禎《日常革命,這是獻給你的凌晨三點半》

「吳季禎的書法作品雖然跟我的類型完全不同,但非常貼合這個空間。我把它放在每天刷牙洗臉都會經過的位置上,那些文字讓你可以不斷地咀嚼,每次都能理解到不一樣的狀態。」

5.袁廣鳴《城市失格》

袁廣鳴《城市失格》

「以前它就掛在我位於西門町的住處中,回到家打開門,就是幅空無一人的攝影作品。它讓我想起自己在西門町十六年經歷過的變化。十六年,差不多是我人生的三分之一了。」

6.找尋記憶歸屬感的旅行箱《日光燈機場》

「很多人之所以認識我,是因為《入侵北美館》。在我而言,飛機影子就像我一直在找尋的歸屬感。這件作品跟記憶有關,它上面有滿滿的底片,像海浪一樣,而飛機不斷繞著燈泡運行。這盞燈我都是留到睡前才關的,當你把所有照明都熄滅,只留它亮著時,飛機的影子會投射到整面屋頂。那讓我感覺自己身在影子之中,好像去了很多地方,但終究會回到我能感到『歸屬』的環境。」

▌採訪:Kuo sinsin|報導撰寫:康樂|攝影:Amber Yj L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