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欄填寫__|李怡芳:我希望自己不是無限次重返相同議題的創作者|cacao 可口

「在《小藍》入選優良電影劇本獎後,的確陸續有公司來接洽授權事宜,但我想了想,我還是陪著這故事到最後。」李怡芳說。

甫入選釜山影展,此前在台北電影節國際新導演競賽亦有斬獲的《小藍》(11/4上映),是導演李怡芳的首部劇情長片,被問及劇本的創作起源,導演表示自己家中就有兩個正值青春期的孩子,而前些年於體制外學校短暫授課的經驗,也觸發她想要一探時下青少年世界的動機,「寫作期間,我在PTT西斯版、Dcard西斯版這些荷爾蒙旺盛的平台做過潛水調查,完稿後也邀請高中大學的女生閱讀並傾聽她們的感想。」李怡芳說:「使用交友軟體認識新朋友、約炮,在年輕人當中已經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儘管如此,速食化的愛情還是會造成隱隱約約的傷口——年紀小一點的女孩甚至不曉得怎麽解釋它。」

「她們需要的不是批判而是理解。其實就連我自己,也是在整理素材的過程中才發現這些經驗都指向傷痕。」可以說,《小藍》雖然以青少年情慾為主軸,實際上卻涉及但凡女性皆有感的私密情感。那,傷害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呢?

職業欄填寫:用影像說故事的人

《小藍》是我的第一部作品,因為下一部片能不能順利開拍還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要稱自己為導演好像有點奇怪,所以,我應該可以說自己是個用影像說故事的人吧。

以前我念的是台大外文系,曾經到愛丁堡藝術學院攻讀電影製作,取得碩士學位。不過當時年紀小,整天都跟同學泡在咖啡廳和酒吧裡頭,每天就是抽煙喝酒瞎混。回憶那段日子,專業培訓當然有,但說故事的能力,我覺得像是挑食的人才能成為廚師那樣。因為太喜歡碎嘴別人作品了,就會慢慢長出也想要自己去完成一個故事的慾望。這幾年我又重新回到金馬與北影的搶票人潮中,也許對我而言就是要看過許多國內外的作品,才能揣摩出如何用影像說話吧?

我們這些影視產業的工作者常說自己是「臭拍片的」,在開拍《小藍》之前,我是在影視圈當雜工,做過場記、企劃、前後期製片、劇本顧問、字幕翻譯、側拍,總之很喜歡待片場工作,但到了一定年紀,就很難在這些工作中交到新的朋友,為了能繼續留在拍片現場,端起執導筒是唯一的辦法。

拍攝《小藍》時的工作照。

我曾經這麼描述過《小藍》跟我的關係:不是我選擇了《小藍》當我的第一部電影,而是它選擇了我。在《小藍》前後,我投過很多次優良劇本獎,《小藍》不見得是最好的故事,其他落選的作品也不一定有嚴重缺陷(比如後來拿下『拍台北』金劇本獎的《三餘》),然而就只有它剛好被評審機制看見。是那個時間點讓這樣的一個故事曝光恰到好處嗎?我不知道,電影創作就是這麼奇妙的一件事。

《小藍》談的是性與愛的追尋、失落,以及傷痕。我的下一步長片計畫是《會考前一天》,用重複過同一個日子的結構,去探討國中青少年在升學主義的管理下,每天重複著相同填鴨行程、無從逃脫迴圈的心境,故事可能慢慢朝驚悚靠攏,有批判當前教育制度的意思在,不過側重的是還是人性。我對自己的期許是不要無限地逼近相同的議題。人的細膩處是共通的,不是特定的切角才能做描寫。

《小藍》電影前導預告

傷害,源自於真愛以外的可能性

關於《小藍》,很多觀眾都對涵冷娜與王渝萱在劇中的母女關係感到困惑,因為那並不典型。我們在電影裡看到的母親,往往是謝盈萱在《誰先愛上他的》中劉三蓮那樣的角色,一個因偶發事件,從原本習慣犧牲奉獻,一下子對責任產生質疑的母親(別誤會,我喜歡這部電影和裡面的人物)。但按我搜尋到田調資料,台灣有三分之一的婦女有過外遇的經驗,那麼,是不是可以塑造出一個非傳統婦女,她也是單親媽媽,卻能活出自己想要的形狀?

這也是《小藍》最值得玩味的一點。你可能誤會故事裡的衝突是因為母親沒有克盡她的職責,不過真實情況剛好相反,涵冷娜的角色既能追尋自己要的生活,對女兒同樣照顧入微,二人之間也有真正親密的時刻,但即便如此,觀眾依然無法確認她們的關係到底是親近還是生疏。這聽起來不合邏輯,卻很真實,因為在我們之中,就有許多人是生活上親密,靈魂上疏離的。造成她們衝突的是什麼?結果又是什麼?容我賣個關子,可以透露的是,那涉及到身分的轉換,從母女昇華為對等的兩個女人間的摩擦。

拍攝《小藍》時的工作照。

拋開少女跟地方媽媽的設定,《小藍》處理的是女性因為「中離」而造成的傷痕,比如一個男生跟女生在一起,幾天後卻翻臉不認人,又或者是片中的單親媽媽跟有夫之婦搭上,從一開始抱持玩玩的心態到後來暈船,打完炮後想共進晚餐,對方卻說要回家吃飯,這些很寫實的生活細節,都代表著一方對關係有些期待,最終卻期待落空導致挫傷。我是個喜歡愛情片的人,也相信真愛確實存在,但那不代表要接力餵養觀眾青春校園劇裡的萬靈丹——電影裡渣男變真愛的故事就像劉三蓮一樣多,該是時候談些愛情以外的可能性了。

就目前觀察,有些男性觀眾對《小藍》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不全因為電影中的男人基本上沒有得到正面描寫,而是這些角色採取的行動、判斷,比如上過床後就人間蒸發,都太過真實;相反的,女性觀眾明顯能從這部片得到共鳴。在台北電影節我收過一封回函,一位二十多歲的女生寫道,在她身上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觀賞《小藍》就像看到自己的縮影,原來這些經歷、痛苦是可以被理解的,這個發現對她而言非常重要。我不確定觀眾會不會因為被理解,或渴望獲得理解而進戲院,也不認為這可以拿來當電影的賣點,但我想回應給那個女生知道,妳能感覺自己被理解,對我而言也同樣重要。

「職業欄填寫_」打破制式的訪問模式。任何一個職業與創造都源於生活,關於生活的問答:

Q:你認為的「生活」是什麼?

李怡芳:這問題好大,生活不就是活著嗎?活得開心很重要,但夾雜一些痛苦,說不定反而是比較好的。這個觀點有點抖M,但比起一路幸福到底,突破了什麼才走到今天這個境地,這些酸甜苦辣會讓收成的果實更加甜美。拍片很辛苦,但整天賦閒在家也不會是我想要的。

Q:工作之餘,私底下的真實生活樣貌是?

李怡芳:有點廢。打個比方,就算桌子再亂,只要它不干擾到我,我也不會想主動收拾,我不是那種很會持家的家庭主婦,但生活狀態比較穩定的時候也喜歡下廚,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會做便當,不過一脫離那個狀態就沒辦法了。

Q:生活中,哪一些物品是不可缺的?或什麼商品的愛好者?

李怡芳:我先生在師大教書,前陣子問過學生一個問題,媽媽重要還是手機重要?絕大多數人都回答手機。我的話,應該是手機和筆電吧,不管到哪個國家,我都是一出海關就急著買預付卡,常常是結完帳才發現家人還在海關那排隊呢。至於商品愛好者,就是iPhone和Mac了。

Q:怎麼樣的生活狀態是你最嚮往的?可以舉例嗎?

李怡芳:以前很嚮往一邊旅遊一邊拍片的生活,但後來發現這就像斜槓,說到底還是時間分配的數學問題,考慮到要在一個領域浸淫多少時間才可能有收穫,就知道兩全是不可能的。所以環遊世界和拍片讓我挑一個,我還是選拍片吧!當然現在最傷腦筋的,是還不知道下一部片在哪裡!

▌採訪報導:康樂|圖片提供:李怡芳|動態剪輯:施建宇、側拍人員:莊采宸、音樂:王榆鈞、劉辰君<Don’t Forget You’re P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