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維希·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他師承哲學大師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一度曾遠離哲學圈,在奧地利做小學教師,一戰時他是前線軍官,後來他又棄哲學於不顧,投身於二戰。毫無疑問,這些經歷也塑造了他的人生觀。譬如,27歲參加一戰時,他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某些想法,它們在一定程度上闡明了他後來的觀點,即生活(和哲學)不是關於虛構出來的問題,而是關於生活本身的問題。
「只有活在當下而非時間裡的人才能體會到幸福。活在當下的人遠離死亡。死亡不是人生大事,不是世界的真相。如果永恆不是指時間上具有無限性,而與時間無關,那麼如果一個人活在當下,我們就可以說他活在永恆之中。」
人類擅長講故事。我們不看也不觀察事物本身,但卻會在生活中,用敘事線強行串聯起各個事件,使之更井然有序。正如所有偉大的故事一樣,我們的故事也有開頭、正文和結尾。因而人們常有這樣的錯覺:我們生活在無限延續的時間中,正如維根斯坦所說——人生因時間的流動而存在。
某些哲學及物理學理論表明,時間的此種流動會模糊我們的認知,阻止我們意識到「時間並不存在」的現實,但我們可以藉更容易理解的推理過程,來理解維特根斯坦的觀點。作為對生活無所不知的敘述者,我們相信過去和未來與現在一樣真實。畢竟,我們既能回顧過去,又能展望未來。
我們可以回顧種種憾事,可以構造這樣的世界:我們失去了生命,不快樂、不成功、不滿足或任一種令人抱憾的狀態,這些抽象的狀態讓我們因虛構內部世界存在的種種問題憂心不已,進而忽略了真實的外部世界。
我們在生活中體會到的任何不滿足感,都源於這一困境:我們執著於想像出來的、揭示自我的內心故事,因而倍感焦慮與恐懼,進而忘了我們面前的世界根本不是由這個故事所決定的;這個世界其實是美而簡單的。

最大的問題是,當我們關注這個外部世界(只有活在當下才能真正經歷它)時,會驚奇地發現它是完整的,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空虛、沉默、時而孤獨的。
我們會在腦海中創造出一個假想朋友,繼續向我們講述各種各樣的故事。想想有多少次,當你獨自一人時,你只是在某個特定時刻,而非長久地聽見腦海中的聲音。這個聲音不太可能經常出現。雖然這種聲音偶爾會帶來珍貴的記憶、有意義的白日夢或其他令人開心的事,但大多數時候,我們會因此感到不自在、不安、緊張及恐懼。
因為它們都不是真實的,所以不存在於當下。只有你所處的環境和環境所提供的東西才是真實存在的。環境所提供的東西往往比虛假的敘述重要得多。
我們只有現在,而在現在,不滿很少存在。
當你用與維根斯坦相反的角度思考這個問題時,真實、完全的當下其實是死亡的一種形式。這意味著你必須扼殺在腦海中講故事的那個聲音——一個我們許多人都與之密切相關的聲音。
與此同時,維根斯坦是對的:在我們的生活中沒有真正的、有形的死亡;因為這種死亡不會發生,我們基於任何客觀現實,並於未來產生的許多焦慮(對死亡的恐懼往往會直接或間接地令我們感到焦慮)也不會發生;只有敘述者會死亡。
當你的生活超越了時間流,或像維根斯坦所說的那樣與時間無關,那麼就會有一個變化的宇宙。這個宇宙不介意人為劃定界限以區分我們對過去和未來的看法,也不關心所謂的生與死。它只是在按照控制它的過程移動與變化,從一種狀態轉向另一種狀態。

維根斯坦認為我們是改變的一部分,這種改變可以泛稱為永恆。
不幸的是,直到我們停止敘述的那刻,這永恆才會在我們醒著的每一刻悄然流逝。我們不覺得自己會在這一宏偉過程中翩翩起舞(這一過程不是由虛構的問題所定義的),反而回到了我們過於恐懼以致不敢脫離的聲音身旁。但事實是,擺脫不滿的唯一方法是,先接受聲音的死亡,拒絕它的陪伴,不再因它與現實隔絕。
當然,這並不容易,而且對大多數人而言,總讓聲音保持沉默不太可行。也就是說,當提醒之聲來臨時,每個人至少可以注意一下何為正確之事,而非簡單地逃避。心理學研究中經常提到,當人們完全沉浸於周圍的活動而非想像的鬥爭中時,滿足感最強烈。
宇宙變幻之時,若他們與宇宙和諧相處,就能超越頭腦中構建的不完整的故事,全身心投入到身邊正在展開的真實故事中去。重要和永恆的東西就在我們面前,但若想真正與它聯繫起來,我們需要犧牲想像給予的安慰。
說實話,我們在某個時刻已經聽到或意識到這件事:我們更應該活在當下。
多數人被工作和日常需求纏身的生活,能讓此輕易發生嗎?當然不。現代社會為了明天會妥協現在,我們已經做出了選擇。儘管如此,許多人可以比現在做得更多——我們可以努力生活在現實世界中,而非被敘述主導的世界,後者是讓我們不滿的根源。
偶爾歡迎與我們密切相關的聲音的死亡,可以讓我們超越死亡,體驗周圍的宇宙以一種驚人、有意義、且迷人的方式發生變化。維根斯坦的結論是,哲學在解決自身問題上耗費了太多時間,以致於脫離了唯一真正重要的問題,即存在與生活的問題。
我們從出生起就習慣這樣做:在腦海中構思,在構思中加入連貫性和理性,然後花很多時間生活於此,以至於忘了它們並非建立在堅實的基礎之上——我們正走向歧路。人們常說,我們已經擁有了最想要的東西。當我們生活在所謂的「時間流」中時,這點再正確不過了。
我們之所以存在,不是為了逃避一個又一個虛幻的問題;我們之所以存在,是為了觀看、經歷、愛並信任當下的一切。
▌Via: 可口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