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的下午,在洛杉磯市小東京區的二樓公寓裡,窗外陽光燦爛,樹影搖曳,要不是看到鄰居戴著口罩遛狗,一不小心還會忘記,我正處在一個被半封鎖的州,不是自願性的待在家裏,忘記附近往日每天大排長龍的壽司店早已暫停營業、美國失業人數正在創歷史新高,忘記CNN的主播報導每日確診和死亡人數的眉頭深鎖、以及川普誇耀自己的防疫政績的口沫橫飛。

直昇機低空飛過,在空中來回盤旋,又再次打破寧靜的午後,這個前幾個月才搬進的城市,在3月20日突然被迫開啟休眠模式,一切以慢動作播放。在每日例行的短暫散步中,原本已經不是很熟悉的市容,變得更加陌生。少了塞車為日常背景的洛杉磯市區,只見零星車輛、和空蕩的公車經過,大眾運輸和整路工程乾脆趁機封街趕工。零星迎面而來的路人,總是蒙著臉,低頭匆匆走過,唯一還會上前近距離互動的,只剩盼請援助的街友。
例行散步的路上,偶而會經過文溫德斯20年前,在洛杉磯市區拍攝《百萬大飯店》的場景,站在主角Tom Tom降落的街角,抬頭依然可見屋頂上The New Million Dollar Hotel的招牌,電影裡那看似瘋癲的角色,在他生命即將消失的前一刻,卻像天使一樣,在空中看著世間百態,讚嘆著生命的神奇和美好,提醒觀影者,要忠於自己所追求的。面對此刻的無常,人生也許如此短暫地,像是這趟一躍而下的過程,在到達地面之際,我問自己,要用什麼姿態下墜,沒有遺憾的體會生命的美好?

「 讀著簡訊內容,幻想著自己可能扮演學校裡自助餐廳的員工、酒吧內的酒客、或是某個小臨時演員的媽媽。」
前幾個禮拜,冷清的郵箱內多了一張由Central Casting, LLC寄來,美金$100.90的支票,內容支付8個小時的演出費用,算是我在洛杉磯的第一個正式的收入。但其實,我並沒有參與支票上標明的演出,就在3月11號,湯姆漢克斯宣布確診那天晚上,這個原本預計在3月12號的臨時演員工作也宣布取消。我沒有演戲經驗,也完全沒有戲劇背景,希望有機會去片廠一探電視、電影製作的過程,學一些新的技能,是我搬到洛杉磯時,對自己許的小小願望。
一開始尋找片場相關工作機會並不順利,後來經過友人的指點,當background actor是一個不需太多相關背景,就能混進片場最快速、可行的途徑。美國疫情爆發的一個禮拜前,經過網路報名、到公司填資料、拍照建檔後,手機裡幾乎每天都會收到,幾則工作機會的簡訊。裡頭不乏幾部Netflix或Amazon上的熱門影集的續集,讀著簡訊內容,幻想著自己可能扮演學校裡自助餐廳的員工、酒吧內的酒客、或是某個小臨時演員的媽媽。不過腦中對片場工作的遐想,目前也只能隨著這個停擺的城市暫時打住。
我把這張支票貼在工作室的牆上,提醒著自己,那場我從未參與的演出,和這一場現實生活驟變的開始。這些文字,就在努力適應這一切不尋常的日常中,和面對不確定未來的焦慮裡,拼湊而成。

「我想目前多數人所最嚮往的『遠方』,是這場疫情的結束,和重新步入軌道的生活…」
必須要承認,身為視覺創作者,書寫從不是我擅長的項目,腦中最常出現的是影像,不管是動態、靜態的、清晰的、還是模糊的,都是有別於語言以及文字之外的語彙。文字對我來說有些虛無縹緲,手握不住也抓不著,沒法按壓塑形、或翻模複製。也常常一不小心,就會迷失在長篇的論述或小說故事裡,撿拾著散落一地的字句,落荒而逃。但是硬著頭皮,挑戰自己不熟悉的,也算是我的專長之一。14年前,沒有藝術背景的我,到紐約學藝術的決定,是其中一例。雖然過程有些顛簸,但從來沒有後悔當初的決定,創作讓我認識了那些隱藏版的自己,也帶我去了很多夢想中的遠方。
我是個嚮往未知的人,那些沒有到過的遠方,總是給著我前進的力量。美國藝術家Roni Horn在一篇《MY OZ》的文章中提到:我們都需要那個未知遠方的存在,來提供想像和做夢的材料、讓我們的生命延伸、也幫助我們相信。儘管我們可能永遠都到不了,那些遠方,但它們的存在,不是讓我們有地方逃避,而是幫助我們衡量; 衡量那些我們去過的地方,也衡量我們自己。
我想目前多數人所最嚮往的「遠方」,是這場疫情的結束,和重新步入軌道的生活,儘管完全解除封鎖之路看似遙遙無期,所謂「正常」生活的定義也可能從此改變。但只有誠心地相信有那個遠方的存在,我們才可以堅持初衷,繼續尋找降落的姿態。

關於專欄作者:胡農欣
桃園中壢人,於紐約生活和工作多年,現居洛杉磯。在台灣當過小學老師、紐約的美術館館員。對未知的遠方總是充滿嚮往,曾到過巴西、柏林、北極與冰島等地駐村創作。目前正在所處的城市裡,挑戰寫作,找尋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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