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女性主義的人們,外界總有戰士形象認知,蘇品文一襲金髮黑衣,個頭嬌小,說起話來可以細柔、可以洪亮,他念過舞蹈、哲學,蘇品文跳起舞來,的確有颯爽之姿。近年他以女性主義藝術家以及he/him/they標記自身,然而每逢蘇品文一亮出頭銜,人們明亮的臉色會轉瞬黯淡,遁入真空。
蘇品文接著說,為了避免落入窠臼,他謹慎且小心表達,從身體的使用,到用字口吻的篩揀,盡量衝破誤解的屏障,力求腦袋、身體和靈魂合一,直至呈現心目中「正確」的「女性主義藝術家」形象。蘇品文的以身試法,是一場試驗,也是一次示範,他最想告訴眾人的,其實是:「一個人的一生究竟可以打開多少?」如果不甩性別規範的桎梏,女性們究竟可以走得多遠?
職業欄填寫:女性主義藝術家
蘇品文在大學選修《第二性》時,擁抱了女性主義,並不是西蒙波娃的文字多觸動他,而是他愛上那些閱讀並鑽研女性主義的人們,他認為他們是特別具有生命力和思辨能力的一群,不過蘇品文不建議人們拾起《第二性》閱讀,「因為太老派了」他大笑著補充:「還有很多新的東西值得閱讀。例如像是《性別的世界觀》這本書,作者提到自己的性別轉換,讀者可以親臨他的生命經歷,而非讀到作者研究他人的案例分享,這本書讓我感覺外面的世界還很大,每一次閱讀,都能吸收到新的東西。」
如果身為一名女性,在台灣想要衝破既有框架,你可能耳根子得硬一點,蘇品文認為台灣女性很常面臨,外界會以非善意,甚至近似嚇阻的聲音說出:「你不能再要更多了,該適可而止。」而當女性接收並內化了,就無從翻越界線,甚至沒想到可以「闖」過去,蘇品文擔心人們會因此覺得人生就此定型,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走向,他始終相信,凡你所想要的,你皆能創造。


當我們談論裸體時,到底在談論什麼?
2018年蘇品文開始以裸體作為表演形式,為什麼裸體?因為服裝是政治、符號或甚是陷阱,透過不裝扮,蘇品文以裸身上陣,其實在此之前,蘇品文不認為自己可以。他印象非常深刻,自己的第一場全裸演出在思劇場搬演,當時第一組進場的是視障觀眾,視覺化舞蹈口譯在當時給予他很大的力量,各自在不同地方著力,讓一場完整的演出在這名觀眾眼前呈現。蘇品文從此更加認定:「『女性主義藝術』的展演場域,就得要是一個社會的縮影,什麼樣的人都要身入其中。」

台下的觀眾看著他,他也清楚地望向觀眾內心,他有時候會察覺,人們看著裸女,有著「千年難遇」、「太難得了」的心情,蘇品文可以理解,但裸體對他來說實在是太近乎於「家常」的狀態,他和一群密友們可以常常裸體,做上許多事情,他們見怪不怪,彼此的身體沒有言說的需求,這也更加落實,觀眾或許看得還不夠多、不夠久;蘇品文建議身處於「女性主義藝術」表演場域之中的觀眾,想像力可以再馳騁一點,空間或許也在言說、蘇品文使用的物件也在言說,「所有東西集結在一起,講述這個藝術真正想表達的,而非只是一個裸女。」


可能有負面,但那可能是恐懼
2018年後蘇品文的計劃展開並持續,走過台灣許多地方,往往他的作品能帶來各種擾動,有時候觀眾甚至對他吐露一輩子也沒有跟別人討論過的東西,他們靠近蘇品文,因為他們認為這個眼前的裸女都懂。然而蘇品文願意讓自己的作品揹上更多負面評價,因為這樣才能真正顯示出,性別友善之於台灣,仍有需多地方尚待改善。
蘇品文分享,他最好的朋友,是一名男同志,非常害怕看到女性裸體,他告訴蘇品文好險在《士林有座蓬萊仙山》表演中,他只轉身了三次,就連蘇品文的裸體,他也無法再承受更多,當然他還是看完了這整場表演,但蘇品文不禁想到他們是精神上那麼契合的夥伴,朋友還是有著難以跨過的坎,「他的反饋是負面的,但不是真的傷害我,我試著去理解他的害怕,這是大家可能都會有的恐懼。」
我始終考慮的,只有我的觀眾
以裸身的形式表演好幾年,蘇品文近期認真想著自己不能再以「養育」之姿,出現在觀眾面前,「在2022年我已經做了兩個沒有現身的作品,我開始在處理Embody的身體政治,我考慮我的觀眾、我的使用方法以及身體意識,這當中有很多事情都在改變,如果你是一個作研究的人你就會知道,此刻正在有變化,我的身體在此刻的變化下,其實是最重要的,它能連結到未來。」
因此他始終身體力行,具有強烈的行動主義色彩,相信唯有透過改變行動,才有辦法改變所有事情,面對觀眾,他也持同樣態度,蘇品文不曾擔心觀眾跟不跟得上他,或是會不會就此逃走,「如果我的作品如果不到那個『好』,他們也不會來跟我。當然這中間會有些難處,如果我的作品讓每個人都受惠,也很好。可是女性主義有這個特色嗎?什麼是受惠?看懂就受惠嗎?那些讓我念念不忘,讓我兩、三年之後,還想回頭看的作品,我從來沒有看懂過。」
「職業欄填寫_」打破制式的訪問模式。任何一個職業與創造都源於生活,關於生活的問答:

Q:你認為的「生活」是什麼?
蘇品文:從去年開始,我發現我要讓我的身體完全舒服起來了,才能開始工作,比如說適當的溫度、適當的座姿,以前對於身體的舒適感沒有這麼高的要求。現在,我想要以身體為基礎,然後好好過活,比如說我今天下午要來接受採訪,這是我開工後,進台北的第一個正式工作,我選擇早上去泡溫泉,去累積能量跟實力出現在這裡,因為我知道我的身體需要一些東西。我希望我的身體的需要跟想要,可以維持一致。
Q:工作之餘,私底下的真實生活樣貌是?
蘇品文:我就是24小時都在聽Techno啊,出差或移動時都會聽,它幫助我打造我想要的聽覺空間;我也花很多時間在騎我的檔車,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去看水,去八里左岸,去看一個我摸不到的水的地方。從去年開始,我也花上更多時間跟我的朋友、精神伴侶閒扯,去告訴他們我想他們,或是打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給他們。
Q:生活中,哪一些物品是不可或缺的?
蘇品文:我最近在喝花精。因為我想要嘗試任何可能的方式去拓展我的藝術,女性主義幫我非常多入世的部分,而精神層面上也能幫助我抵達我不曾到過的地方,我會想盡辦法到那裡,伴隨我的身體實踐,花精是很有潛力的物質,那些肉眼看不見的東西,進入到身體裡,一定會發生改變,只是需要時間,因為它不是醫療。像我吃素兩年後,我發現我的能量很pure,這是長年以來,我在我的飲食習慣裡都沒有感受到的。它是花時間,但是它會帶著你到一個你以前沒有經歷到的位置,頭腦也會變得更清楚。
Q:怎麼樣的生活狀態是你最嚮往的?可以舉例嗎?
蘇品文:我想要到一個藝術層次更高的地方,但目前,我還沒有到那裡。我會期待我的下一個五年,我希望之後呈現的作品,都可以被明確指涉這是女性主義藝術。
▌採訪報導:林圃君|攝影:陳志誠|動態攝影:鍾尚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