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即生活即詛咒:謝德慶,殺時間藝術家|cacao 可口

將藝術帶入生活,將生活帶入藝術⸺ 我們很容易對這樣的概念所吸引,即便在起心動念的時刻,很少先釐清那究竟意味著什麼。也許,那意味告別這個追求舒適的年代,告別這個鼓勵你不主動逢迎世界的年代,以及和無窮無盡的娛樂、資訊說再見。

為什麼刻意過得如此痛苦不適?謝德慶的答案是,一旦這麼做,藝術就不會涉及/成為其他事物。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不但給自己設下極為嚴苛的規則,甚至找來律師全程見證。最終,其成就獲得被世人稱作行為藝術之母的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c)的推崇,稱讚謝德慶是真正的大師。

謝德慶,行為藝術家,以具有持續性、長時間的行為藝術作品聞名。1974年,謝德慶非法偷渡到美國打黑工,接下來的四年,他不斷地思考做藝術卻什麼也做不出。直到某天忽然意識到,處心積慮卻一事無成的過程本身就是件作品。自1978年起,他展開五場長達一年的表演。

《打卡》Photo via Archiver le présent

一年,地球繞太陽一周所需的時間,也是一切人類計算生命的基本單位,周而復始。該系列首見作品,《籠子》(又稱《一年行為表演:1978-1979》),藝術家自囚於工作室的牢籠中,什麼都不做——不交談、不閱讀,不寫作,收音機跟電視機更是甭提,只有全神專注地發呆。時間成了一種媒介,藝術家的任務就是殺時間,或說,以強調時間的存在來執行作品概念。

如此古怪的行徑頗具禪意,但你很難說那受到某種感召。實際上,謝德慶不只一次否認其作品概念與東方哲學、政治、歷史的連結,而是更為純粹的,對生命意義及心理經驗的思索。次年的《打卡》(《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可能是對其結論最淋漓盡致的一次實踐,在這件作品中,藝術家每小時在設置於工作室內的打卡鐘打一次卡,一天24次,同樣持續一年。最終打卡次數達到8760次,其中有133次失誤。換句話說,謝德慶等於一整年沒有真正入睡過。

在《打卡》,藝術家每次打卡時都留下一張自拍照,最後這些照片被集結為一件錄像作品,將每個日子化約為一秒鐘,濃縮了他一生當中的一年。

「我的藝術基於時間的,一旦時間過去——它們都會消失。剩下的就是記錄。這就是你在這裡所能見到的一切,一個檔案。」

此後的《戶外》(《一年行為表演:1981-1982》)、《繩子》(《一年行為表演:1983-1984》)、《不做藝術》(《一年行為表演:1985-1986》)也無一例外,謝德慶或在紐約有史以來最寒冷的冬天拒絕進入任何意義上的「室內」,又或者將自己與另一名藝術家用條繩子鏈在一起一年卻互不接觸,都是以最極端的方式實現「藝術即生活」的等式。而在《不做藝術》,他宣布自己接下來的一年不看、不談、不接觸藝術,只是生活。

《戶外》Photo via The Baffler
《繩子》Photo via Pinterest

最終,謝德慶以「創作藝術,但不對外展示成果」的《十三年計劃》(《謝德慶:1986-1999》)從公眾視野消失,並在千禧年的首日,也就是結束該件表演作品的同時退出藝術圈,永遠終止了藝術創作。

由始至終他都保持著與時間的聯繫——就和我們每個人一樣。任何需要打卡上下班的工薪族見到《打卡》,就算不感到深沉的悲哀,恐怕也要啞然失笑吧。如同前段提及的,謝德慶抗拒被理論、意識形態化約,堅稱他的興趣不過是對城市對社會的探索,他為自己身體設下的挑戰或許駭人,但真有誰不是活在相同的,持續不斷的現實中嗎?

有時候對抗命運的方式,是盡力地去做荒謬的事情。而時間的流逝則證明我們都還活著。謝德慶近年接受媒體採訪時曾這麼說,他還提到,無論是油膩的有錢人或貧窮的叫花子,都是自己國度裡的王,選擇了他們度過時間的方式,「做很多事,或者什麼都不做,對我而言沒有太大區分,都是度過時間,度過生命。」

「我相信自己具有浪費時間的才能,能夠在這上頭有所成就。」在該次採訪時,謝德慶說道:「至於你問我現在做什麼,就是把我的生命過完。」

▌整理報導:康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