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留學於德國的闕巧涵,將在今年七月為路由藝術(Nunu fine art)舉辦個展《危險警示燈》。具象的人物繪畫是她創作的起始點,本次新的系列使用了裸膚色系進行創作,幾乎全部的畫作都是女性,但能夠從畫作內的人物肢體與背景的安排,讀出對於情感與慾望的控訴,畫家本人並不意圖指涉特定單一對象,而是回溯自身生命過往所遭遇的內在經驗,經驗會朝向它自身應該去的地方,而非事先給予的目的,經驗本身就具有意義。某種程度拋棄了現實且合乎邏輯的構圖,日常不會看見的東西,可以當作是符號進行閱讀,觀賞越直覺或看似潛意識的畫作,你越需要沈浸並解讀其意義與隱喻,所有外在的假設都應該被拋棄並質疑,一切都應該回到經驗本身。

對比寫實的差異,寫實的畫家主要分成形似與神似,形似可以想成攝影機的眼睛,神似可以想成人的眼睛。而她的畫作卻無法用形似或神似去進行判斷。
畫家闕巧涵將此個展命名為《危險警示燈》(The warning Light)意指一種危急的動態感受。而這種感受,通常源自畫家筆下的直覺,透過線條與情景表露無遺,進而創造一個精神性的時空,給觀者進入。觀者能夠發現不論是〈追逐紅蘿蔔〉、〈口水〉、〈蘑菇崇拜〉、〈人體壽司〉、〈我的敵人早我一步死亡〉及〈在籃球場生產〉,闕巧涵筆下的女性人物都擁有一種野性的反抗。
我猜測男性在她的真實世界裡或許都是擔任施暴者的角色(或是暴力的象徵),她再轉化成畫作時,並不想要成為同為男性的角色同流合污(施暴者),因此她很敏銳地將所有對象都置換成象徵物:蘿蔔、喝口水的鱷魚、貓咪、蘑菇及像是猴子的形體。她的畫作也幾乎沒有出現過男性,或許是在她意識作為一種陰性力量的反撲,在她的世界裡不需要男性的存在,也不需要男性的見證。〈蘑菇崇拜〉的意圖很像是直接點名在這個崇拜父權的社會裡,有誰不是給父權幹了之後,還繼續高捧父權與陽剛價值而不自知的。我認為這幅畫作相當尖銳地反諷了整個父權欣羨陽具的奠基所在。

闕巧涵每幅畫作裡頭的女性都是強勢的那方,唯獨〈人體壽司〉,擁有正在受刑的意象,陰部的黑洞不像是原本在她身上的肉穴,感覺是一個被挖空的黑洞,感覺原本擁有什麼,但卻被挖掉了,會讓人聯想至普遍社會的權力意象是陽具,這幅畫作生理女性的身體,因為沒有陽具的符號,閹割及被剝奪了自主權。而那誰都可以挖進去的黑洞,這個肉體已經被掏空了,會有一種裡面被任意奪取的匱乏之感。按照拉康的說法,匱乏起於,我們總是會以他人的慾望當成自己的慾望,以他人都有的慾望,來作為自己應該追求的慾望的指標。這樣,無法滿足、無法填滿的空洞就必然會存在。
畫家闕巧涵處理肌理的方式擁有某種情色(並非色情)的觸感,哲學家巴塔耶的論述中將情色的場域定義為暴力的場域、侵犯的場域,而情色作用的原則在於破壞參與者在正常生活中的封閉結構。當我們不封閉,我們就不再是自我,因為與他人連貫。因此赤裸是自我個體喪失的前兆,而闕巧涵的畫作中有濃厚的這種味道。除此之外,畫家闕巧涵習慣讓人物背後的空間扭曲,營造了一種高壓的力道與速度,但使用的顏色上卻不會讓人感受陰鬱或過於強迫。
闕巧涵使用色彩的方式,重複、對比接著疊韻,我認為在闕巧涵的世界裡,顏色不是靜態的量化物質,同時受到心情的動態感知。就比如文學《荷馬史詩》裡頭,荷馬形容海水用過泛白(polios)、藍灰(galukos)、深藍(kuanoun)到暗黑(kuaneos)。如果以這種視角來看待畫家的色彩,可以讓觀者在繪畫裡頭感應聲光結構,並且試圖理解主體建構的問題。
這也能使用意象言的論點去探究,言是象的補註,象是意的補註。如果只停留在言與象,只停留在名份上就等於你停留在色塊上,忘記了通達。這些事物(色彩、語言、意象)都是合在一起的,當我們在觀看畫作,不能只停留於記得,而是如何將其畫面裡頭的所有色彩、構圖、人物、形象、畫筆的堆砌跟現實生活之中的人事物進行結合。


我能夠從畫作裡頭感受到畫家本人強烈的內在經驗,而這些內在經驗無法用理論、形式(外在假設)去進行拆解,因為那些不是別人的現實遭遇,一旦沒有經驗的人便無從感受畫家創作的精神世界。
裡頭人物的凸顯很像是台灣小說家陳雪《惡魔的女兒》中的女主角,書中的女主角說:那種感覺被隔離在身體之外,裡面好似有另一個人在承受痛苦,而且她沒有嘴巴,不會叫痛。她是十歲,永遠沒辦法長大,也不能開口說出一句話。我用畫筆幫她說話,那種聲音是別人聽不見的。越是努力與那件事情劃清界線,它就越是會一再複製到關係和夢境裡頭。
畫家闕巧涵表示過:她追求天真的角度、延續童年的觀察。我認為闕巧涵無意識地處理了他個人的創傷,創傷如果沒恢復到一定程度,心理狀態與時間會停留在那裡。也正如陳雪筆下人物所言。
她退去習以為常的視覺符碼,顯現了某種內在精神的真實性,我認為闕巧涵除了在處理童年、創傷、性別與對於身體的超越,同時也讓畫作本身帶領到了一種可能的極限,或是一種不可能之物和不能命名之物,因為無法透過主觀意志去擁有它。
她用畫作進行某種踰越,踰越是超越禁忌但並不廢除它。畫家本人的經驗永遠意味著畫家對所經驗過事物的認識。這些身體只在歷史中才具有意義,我們對它們的經驗無法與其客觀形體、外在面貌,或其出現的歷史時刻切割。

這些畫作是闕巧涵想要展現的面向,在生活裡感受到的不公與不平等,想要憤怒的以畫作進行對抗,是非常主觀性與感性交織所形成的內在經驗,而反饋的於性別、情感與慾望的控訴。〈我的敵人早我一步死亡〉這幅畫作,像是塔羅牌的力量牌,力量牌的形象是一位非常柔和的女性壓著一頭獅子,而這幅畫作特別有恨意的形象是被壓制在穩如泰山、如潔白的女性之下,這或許是闕巧涵展覽《危險警示燈》(The warning Light)的核心命題,被壓制在底下的社會性、激進派,甚至是某一部分的自我。她能夠戰勝她敵人的原因,並不是恨,或是侵略與暴力,但上頭的征服者女性反而顯示了一種平靜與平衡,連被稱為敵人的象徵都看起來像是女性,而不是男性。闕巧涵踰越並發現了沒有男性的世界。
讀者投稿:侯蔽( Johan Hou)一九九八年生。現就讀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文學跨域創作研究所,大學主修視覺傳達設計系。不透光自由詩派、暫態創辦人,夢想是開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