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黃馨《夢中的燭火在唱歌》:信仰撐起了她,也撐起了別人|cacao 可口

黃馨的畫作每一階段都在朝向更新的自身前進,從二〇二一年在靠邊走藝術空間的《Aura靈光》、二〇二一年在Windows53的《天使來到身邊》直至今年在小路映画的《夢中的燭火在唱歌》,她從一開始尋找進入世界的方式,到在世界裡找到舒適的位置,而現在真正走入了自己的世界。能夠看見她自己不間斷地自我辯證,於畫作裡天使與精靈的象徵內部發生。在《夢中的燭火在唱歌》個展中展出的油畫創作,她畫筆下的世界不是對口語世界的書面翻譯,而是一種創造:所選擇的主體符號是對現實的剪裁,而現實又賦予該主體符號一個歸宿,成就了她畫作所被認知的童趣或童話世界。

《夢中的燭火在唱歌》

「我一直有種感覺,所有在世界曾發生過的林林總總都在我們的身體裡。」——奇奇.史密斯(Kiki Smith)

作為當代藝術家之一,奇奇.史密斯(Kiki Smith)這句話完全表明了她對於藝術、繪畫的內在性,她相信透過對人與環境的觀察與體悟,可以表達內在的精神世界,將人與動物並置於同一階層看待處理,並將人的內在精神擴大與大自然、宇宙更宏觀的世界連結對話。

奇奇.史密斯(Kiki Smith)的創作是深度私密的自我解析與探究,同時反射了自身符號信仰的建立,茱莉亞.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a)曾經以厭棄(Abject)去分析她的創作,為排泄嘔吐的過程推離自身,使主體進入象徵秩序。從九〇年代晚期開始,奇奇.史密斯(Kiki Smith)開始將精神不可見的內部翻轉至外部,試圖模糊內在精神與現實世界的邊界,並將五感官能打開,不再侷限於現實框架,使心靈與動物、自然界混種與融合,成為了她的創作核心。而奇奇.史密斯(Kiki Smith)的創作世界與自身信仰的關係,正如黃馨畫作中主體符號與其背景的故事。

《Kiki Smith》

黃馨畫作裡頭,主體符號的童話色彩非常強烈,使人容易忽視孕育出這些符號的悲傷背景,而這些背景,才是真正隱藏在畫作裡頭的潛詞彙。像《The singing swan from the forest of candles》及《夜晚,在斑點樹下》,能夠看見背景裡頭隱晦的色彩與象徵物,是隱蔽在主體符號之後的畫布,暗色調的背景成為了連結的空間與地帶,卻不屬於任何方位,我們或許就遭遇過背景裡頭的擠壓與沉悶,在主體符號的外部得以支撐之前,最重要的卻是畫作裡頭背景的界線。只有透過對畫作背景的凝視,才能理解畫家黃馨所建構的信仰符號,絕非只是天真爛漫童趣的幻想,而是一次次心靈邊緣的救贖。

我曾經詢問黃馨畫作為何都充斥著大象天使、月亮,她告訴我,每當她經驗負面情緒時,她就會對著月亮說話,說完話的夜晚都會夢到大象天使。對她來說,夢中出現的象徵就是她的生命來源,陪伴她越過生命中無常的傷痛,她將生命的信仰描繪於一幅又一幅的創作中,構築出走出傷痛的愛與和平。作為觀看者的我,也許無法透徹她的生命經歷,但能在她不斷重複出現的信仰(符號象徵)裡頭看見她的勇氣。

《The singing swan from the forest of candles》
《夜晚,在斑點樹下》

生命只是生物學上的詞彙,是必要卻又不足的存在,藝術表現是對生命遭遇的肯定,唯一的真實即靈魂,在我看來,黃馨畫作裡頭營造的童話世界,被繪製出來的大象天使、月亮與燭火,才是最真實的存在。支撐人們精神世界的並不是現實,而是通過對於現實無常的再詮釋,我們無法意識自己賀爾蒙的分泌與大腦的運作,但當我們被外部世界的描述支配之時,恰是所說、所寫、所畫的符號主體為我們贏得了自由。當我們用符號或語言去建構自我表徵的事件,去進行記錄之時,便可通過敘事對事件不斷重組與治療。

在畫家黃馨的論述中,提及創作《少女的祈禱》、《Don’t worry, I’ll hold your hand until the candle light》時的心境,「因為身處疫情的時代,面對未知與不確定性讓自己開始徬徨,在做夢的時候夢見了蠟燭,蠟燭代表光與希望,同時也是祝福。」本次展覽黃馨在非現實的場景中,描繪她所寄託的信仰與現實之間的距離,一盞又一盞的蠟燭點亮了她的黑夜,向外擴散出去的是充滿愛的童話意象。

《少女的祈禱》
《Don’t worry, I’ll hold your hand until the candle light》

鮮明的主體符號(大象天使與燭火)與背景之間的劇烈差異,使畫作背景裡頭的生命陰影與負面性被減弱與忽視,以至於黃馨的畫作常被理解為充滿童趣快樂,並無留存生命的負面性。如果說奇奇.史密斯(Kiki Smith)的創作是以厭棄(Abject)作為出發,將生命陰影與負面性重新再現與敘事,黃馨的創作便是越過了負面性必定會感知的壓抑、恐慌,轉化成的陰性、愛與和平的重構。黃馨曾說:怪罪別人都是藉口,我們自己有選擇去詮釋經驗,真正最大的影響是你怎麼去看待這個世界。而她正是透過潛意識的繪畫過程,建立屬於她個人自身的信仰——愛、和平與大象天使。

心理學家貝特爾.海姆(Bruno Bettelheim)曾論童話為平衡與釋放年幼的原初恐懼與精神創傷,作為黃馨畫作裡頭想像的童話世界,她以直覺的方式由內在的靈感啟發的信仰轉為具象視覺語彙,任由觀者進入她的內心世界,使其共感。無論觀看者是否在她的童話世界看見她的恐懼與創傷,我們都能從她轉化傷痛後的象徵符號,去理解她面對世界的愛與勇氣,因此黃馨的畫作正式成為了一個觀看的鏡頭,正如奇奇.史密斯(Kiki Smith)的自述:「你是創造意義的世界,不論這是語言、文字、色彩或視覺影像,你都能夠發現你如何了解世界的結構。」

在畫家黃馨所建構的童話世界中,我總能夠一次又一次的看見她勇敢面對傷痛後所相信的愛與和平。當畫家的直覺意外與觀者思想交會,走到了同一個視野。在觀看黃馨的畫作,應當以更多不同面向與視角去進行思考,而且必須要親自去欣賞,才能夠真正看出強烈童話色彩的主體符號之下,背景拉扯與隱藏的層次堆疊。

她透過童話與主體符號(大象天使與燭火)去使原初壓抑重現,重新揭開語言無法言說的時刻,揭露了人的精神世界與信仰,將自無意識中的欲力重新塑造成童話,表現在其畫作內。相對於理性與思考判斷,這種更直覺性的構圖與主體符號,介於敘事性與非敘事性中間,類似一種夢的暗示,童話信仰的建立,實屬不易。

我想,她已經不只是構築所謂的童話,而是更深程度處理個體心理層次上的表現——愛與和平,必然伴隨著迷惘、傷痛與負面性,在當今評論中的藝術史脈絡,我們應當給予更多的空間與思考,去從其他角度理解黃馨及其他類似於黃馨畫作風格的畫家。

參考文獻:

1.《我在深夜書寫太陽:文字、記憶與心理復原》,鮑里斯.西瑞尼克著。

2.《厭棄:Kiki Smith作品研究》,劉盈君撰,國立臺北藝術大學美術學系碩士班美術史組,碩士論文。

3. 展覽為小路映画《夢中的燭火在唱歌》。


讀者投稿:侯蔽( Johan Hou)一九九八年生。現就讀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文學跨域創作研究所,大學主修視覺傳達設計系。不透光自由詩派暫態創辦人,夢想是開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