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
大海。
死亡。
孤獨。
沙塔拉。
沙塔拉是一個反覆出現在莒哈絲小說中的地名。你無法在任何地圖上找到沙塔拉,莒哈絲描寫它的方式卻彷彿有法子可以抵達。儘管——就連小說裡的角色也不例外,它多數時候得經由旁人提醒,是走在海邊的複數男女的對話:「您不是第一次來沙塔拉」,也可以是故事的保管者在娓娓道來前,稱主人翁的故鄉是沙塔拉。
沙塔拉。你曾在不同的地方讀過關於它的詮釋。對王榆鈞而言,沙塔拉是作家對世界不甚清晰的熱愛。那樣的熱情字裡行間讀不到,只在於形式,只在於書寫,不斷的書寫行動中。
我自己本身不是很愛讀小說。王榆鈞說。她說她更喜歡散文及詩,第一次讀莒哈絲是《寫作》。當時她還是大學生,翹了課在校園裡讀閒書。「以前我總覺得,想書寫、想創作音樂,是因為有話想說,但莒哈絲不是,她其實不知道會寫出什麼來,一切都是從寫開始。」
她偏愛莒哈絲更類似自我對話的文集。它們的情節若有似無,對談摸不著邊際,欠缺實質指涉,反而因為許多空白而顯得破碎。空白並非付之闕如。「好像有一點點生命經驗之後,才能理解那些空白從來都不是空白,都是有什麼在滾動,有什麼在流動。可能是時間,可能是光線。那是真實的一部分,是日常生活中的某一種狀態。」
因為難以言說而容易錯過,這些被作家筆尖觸及的經驗,王榆鈞稱之為不同面向的愛的元素,是愛著世界,也人最基本的,對於愛的渴望。「那可能是莒哈絲作品最具體的指向。」王榆鈞說:「我被這個部分深深吸引。」
儘管被吸引,但王榆鈞也說平時她是有意識地避讀莒哈絲的作品,以免投射情緒,以免在作家的描述裡找到與生活的呼應,又或者讓作家書寫的情緒隨著自己去認知周遭發生的一切。「我有意識的不要太靠近這個人,但很想做出關於她的音樂,那是很難忘的創意的過程。」
《沙灘上的腳印》錄製於2010年,次年發行,是為導演徐堰鈴的同名劇場作品、莒哈絲「勞兒計畫」首部曲譜寫的配樂。《沙灘上的腳印》以小說《勞兒之劫》為基礎,延伸至作家的其他文本,在劇場落幕後,王榆鈞又將原來的配樂發展為19首曲目的概念專輯。
「《沙灘》在我創作歷程裡,是很少數非常投入的一次紀錄。那種投入,感覺上自己是處於另一種與日常切開的段落。用瘋狂形容有點多,但現在回想起來非常過癮的——可能是我很容易因為閱讀被捲進她創造出來的世界。」
《沙灘上的腳印》的第19首曲子隱藏一段Hidden Track,中間隔著一分多鐘的留白。王榆鈞說這樣的設計對應了她對莒哈絲書寫的理解:對愛的靠近,回溯愛的感覺。在作家那裡,此一舉動、過程發生在人生的不同階段。以為遠去、逝去的感覺,某個午後夜晚清晨又再次復現,如同被海水反覆沖刷的徘徊者的足跡。
王榆鈞的個人作品也將出現在Cuysine藝術家餐桌「莒哈絲.三部曲」現場。慾望是三部曲規劃的焦點,希望通過吃的體驗,令來賓在亞熱帶台灣的午後,在炫目的陽光裡,稍稍游離到越南及法國。似乎,讓音樂有點故事性,對食物能夠有所加成。「我覺得聲音是心理空間的創造。營造好的感覺需要很多思考。」自加入此次藝術家餐桌計畫以後,未刪節的選曲歌單前前後後累積了八個多小時,裡頭有偶然聽到覺得合適的歌曲,也有在複習相關作品時隨意播放,卻剛好與眼前的文字合襯的音樂。
細分起來,裡頭有莒哈絲的人聲朗讀,她自編自導的《印度之歌》的原聲帶,早期越南音樂,古典、電子、布萊安.伊諾的氛圍(Ambient music),前衛浩室先鋒William Orbit,日本作曲家林光(Hikaru Hayashi),法國香頌歌手Barbara,甚至還有搖滾老骨頭路.瑞德與伊吉.波普的蹤跡等等。
我們問王榆鈞,莒哈絲在創造力方面是否有給她帶來影響。王榆鈞答道,那也許是一輩子一直創作的態度,讓創作與生活貼合,越有層出不窮的變化,越有不斷不斷的創作。「『寫作像風一樣到來,赤裸裸的』。這是《寫作》裡的一段話,莫名地讓我感動。」
不先去想這些音樂要做什麼,之後也許會知道,也許不會。但這趟過程會成為自我生命的提升。不斷地回溯,不斷地用不同方式寫某一種質地,某一種氣味。
「對,那個氣味。」
選歌單難,是難在如何在吃的過程、聽覺的氛圍,使人感受到屬於莒哈絲的氣息。這樣的氣味不具名,只有閱讀她的書籍,觀看她的電影才能察覺到。世間的音樂多如天上繁星,如何選出讓大家在愉悅的吃的心情裡,有那麼一點感覺、體會,進一步對作家好奇,想多讀一點?
這是王榆鈞設計歌單的初衷,也是留給所有赴會的讀者品味的謎題。
▌採訪報導:康樂|刊頭圖攝影:林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