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金馬,其實是以陪客的身分出席。當時我姊姊盧謹明參加了金馬創投,正在籌措長片,我們一起被分配到很後面的位置。雖說是「步入」頒獎典禮,距離舞台其實非常遙遠。這段路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就是有股力量推著你。」
很難想像,二度入圍金馬,今年又以《消失的情人節》、《無聲》分別提名最佳原創歌曲及最佳電影音樂的盧律銘,曾經歷長達七年的低潮期。從回國第一次製作電影配樂,還未定稿便被片商開除,到今日的三金得主(金馬獎、金鐘獎、金音獎),談及下一步規劃,盧律銘表示,與海外電影合作配樂雖然是他的最高目標,但眼下更願意投入心力,改善台灣電影配樂的就業環境。
「工作人員名單上的配樂欄雖然只掛一個人的名字,但那個人背後卻有一整個團隊。如果大家提到錄音就往國外跑,本地人該怎麼辦?我把這件事視為自己的責任:爭取更好的預算,讓樂手們有更多的工作機會,更願意留在岡位上。盧律銘說:「如果要出去就是攻頂,到最頂尖的錄音室。但以製作層面來說,我寧願留在台灣,為的是向所有人證明,我們錄製的樂曲,比起國外絕對差不到哪裡去!」
職業欄填寫:電影配樂作曲家
雖然電影全憑鏡頭說故事,導演想傳達的訊息卻不見得直觀,甚至你得先是個影迷或專業人士,才能在畫面及演員的演出窺見其中奧妙。那麼一般觀眾該怎麼辦呢?這種時候,配樂就可以起輔助效果。
電影配樂是什麼樣的工作?從觀眾的角度,電影配樂是銀幕畫面的背後靈,但按我個人的觀點,做配樂有點像心理治療,用音樂來釋放導演無法用畫面表達的情緒或是情節的內在意涵,甚至有時也得盡量彌補他的遺憾。有位同樣也是做配樂的朋友,他這麼描述我的音樂:一碰到感性的東西,就習慣用迂迴的、藏的很深的方式來做表達。它們不會像你在商業電影或愛情片裡聽到的東西,旋律一出現就帶著強烈鮮明的目的性,可能看一次電影還不夠,必須把原聲帶聽個兩三遍,才能把握到作品的內在真意。
這樣的作法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以前會在意觀眾的批評,現在比較釋然了,甚至特別愛看負面的評論,就當換個觀點審視自己的作品 ,也時常被一些出人意表的想法給逗樂。可以說,我是個直覺型的創作者。一般影片拍攝完成後,導演會在後製剪接階段,添加參考音樂,以確定適當的氛圍,或要求剪接師配合音樂節奏剪輯。通常作曲家也會以此為基礎進行創作,但我的習慣是關掉所有的音樂,自己標記該下音樂的地方,等完成第一版配樂後再和導演討論,溝通可以怎麼修改。但我的第一版,肯定是基於直覺而生。

摸索是必經過程,以坦然的態度面對命運安排
小時候我一心一意要成為職棒選手,不過因為家人反對,最多就是去去夏令營,要接受正式訓練是不可能的。這個夢想雖然難以成真,直到上了大學,我對壘球一類的運動還是非常投入,畢竟是童年回憶。
我的父母親一位是律師,一位是老師。你完全可以想像,在那樣的環境裡,要想從事藝術創作難度有多高。不過,我上面卻有一位非常傑出、「叛逆」的藝術家姊姊,家裡的氣氛有點類似鍾孟宏導演的《陽光普照》。電影有句台詞:「把握時間,掌握方向」,我在高中時,父親也說過相同的話,他在我房間的白板上寫「上帝最公平的是每個人都有二十四小時,有些人成功,有些人失敗,端看你怎麼運用。」
這幾行字現在還留在我的房間裡,因為筆跡的顏料已經滲進白板,擦不掉了。《陽光普照》讓我特別有感的一點,是父母雖然對你有所期望,但你也確實是家中不受注目的人,雖然我沒有因此變成混混,但與他們的關係卻也處於一種對抗的狀態,直到出國念書,關係才有所好轉。人好像只有在離開的時候會珍惜生長的地方,珍惜自己的家人。我曾經得過金音獎、金鐘獎、金馬獎的獎項,獎座都是在入手的隔天就寄回家裡,因為我清楚,之所以能出國念書,全有賴父母的栽培,也是他們在我不順遂時給予包容,忍受自己是否有失親職的心理煎熬。

在配樂這條路上,我特別感謝的人是我姊姊盧謹明。她的叛逆、一旦設定目標就要達成的個性,都成為榜樣。無論電影、音樂,姊姊都是我的啟蒙老師,以前都是她聽什麼,我就跟著聽什麼,後來組了樂團,才慢慢琢磨出自己喜歡的風格。摸索的過程是必須,但在那以前,你曾經接收的質與量也同樣重要。
《接線員》是姊姊首部長片,也是我的電影配樂作品初次亮相。但在此之前,我已經參與過兩部電影的配樂製作。頭一次發生在二零一零年,我剛回台灣,當時雖然不認識電影圈的人,託林強大哥的介紹也得到一個機會。某種意義上,那也算少年得志吧?回國第一個案子就是長片,未免太順遂了。然而後續發展不如所想,由於做出來的成品違背導演、片商想要的商業性,對方決定把我換掉——打擊當然很大,好不容易有機會卻沒做出成績?天曉得還有沒有下一次!
整整七年以後,《小美》的黃榮昇導演才找上我
從作品年份來看,《小美》是《接線員》後的作品,但《小美》的製作其實早於《接線員》。和導演接洽的那天,我們彼此都不清楚對方的底細,他很熱心地向我講解劇情,以及想要的音樂類型。那時可能是有根筋不對,我直接把隨身攜帶的「棋盤上的空格」的CD交給導演,建議他可以播放其中的哪首歌配合試鏡的片段做參考,當下導演有點錯愕,不過音樂與畫面果真一搭就中,我就這麼接下電影配樂的一職,也因為《小美》的緣故認識了鍾孟宏導演,才有兩人後續的合作。
雖然中間等待很久,但命運的有趣和微妙,只有在你回過頭時才能發現。冥冥中一切都有安排,當初你沒被擺在那個位置上,是因為存在著更適合你的天地。當年如果沒被嫌棄,搞不好現在也不會做配樂了。過往會找我做配樂的導演,想追求的都是一種風格化的色彩,但在做完《消失的情人節》之後,開始有其他類型的影劇來接洽。對此我是有些顧慮,坦白說,愛情戲並不是我擅長的領域,也或許正因為如此,《消失的情人節》才那麼讓大家意外——它和我過去的作品實在差太多了。

但《消失》裡的曲子,其實跟我大學時玩的樂團類型相近。陳玉勳導演是個老搖滾迷,我們都接受過經典搖滾樂團的洗禮,換句話說,對於要做什麼樣的音樂,兩邊都有共識,而那恰巧是我所熟悉的。儘管不擅長處理情情愛愛,但在幫這部電影做配樂時,我卻沒有任何猶疑,因為自己已經看到了這部愛情奇幻喜劇的靈魂,對成果有十足的自信。
做配樂的人如果只看表象,輕鬆的戲就用輕鬆的音符帶過,這種方式就算能交差,但音樂不會成立,不具說服力。你得看進片子很深的地方,做出來的東西才會有感覺;也許一般人看過就完,但在專業人士耳中,一首曲子是否只為應付、敷衍了事,可是一聽就明。
提名只是附帶的榮耀,提升從業環境才是大目標
在台灣樂壇,電影配樂向來是最弱勢的一塊。預算是電影配樂的軟肋,於整體製作成本中所佔的份量微乎其微。過往,上一輩的作曲家,他們做配樂是秉持一種服務片子的態度,不強求片商一定要給出多少預算。
到了我們這輩,因為吸收了好萊塢或歐洲電影的養分,開始對錄音品質有堅持,會想使用真正的樂器,與多人編制;然而,由於現在的電影監製多半是承襲上輩經驗的前輩,對配樂的觀念還沒有與當代接軌,而部分作曲家為了把握得來不易的機會,也會委屈使用MIDI製作數位音樂,模擬真實樂器的演出效果,要是監製聽不出其中差異,你報預算時被嫌貴,被要求用MIDI來做,自然也是家常便飯。
剛留學回來的那幾年,我曾經充滿熱血,想改變台灣電影界對配樂的看法,日子一長,卻發現整個局面難以改變。因為我們這一代的年紀跟前輩太近了,如果前輩對現況沒有意見,晚輩人才濟濟,自己又不是什麼天縱英明的怪傑,很容易會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生存空間被不斷的壓縮,就算你有技術和人緣,只要稍微淡出,推掉不理想的工作條件,立馬就會被取代掉。我和幾位同輩朋友聊過這個現象,大家一致同意,儘管手邊工作繁重,該提倡的觀念還是得持續溝通,希望能藉著時間及我們的努力,慢慢改善從業環境。

專職電影配樂的作曲家在台灣雖然不多,但因為國片相對的少,就比例而言競爭也挺大的。要是你玩音樂也考慮進配樂圈,我有兩個建議:首先,會寫歌不一定會配樂,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領域,一首好聽的歌不見得可以完全貼合影像。其次,進入電影配樂界,要面對的是一個漫長煎熬的過程。除非可以忍受等待,這件事你也非做不可,沒有退路,否則聽我一句不中聽的話,好好生活比較重要,這真的沒想像中容易。
你有可能一帆風順,也可能備嘗艱辛,但要是熬得過來,因為在首映會或戲院裡跟其他陌生人一起聽自己做的曲子,那成就感會是無以言喻的。到那個時候,你會發現電影是否熱賣,有沒有獲得重要獎項提名,都是附加的身外之物。

「職業欄填寫__」單元,打破以往人物採訪的模式,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的品牌
Q:假如每個人都是一個品牌,你會經營什麼樣的商業模式?
盧:Be Water。我對這句名言解讀是這樣的,水這種東西,裝到什麼容器就是什麼形狀,但它的本質還是水。一個創作者不可以離開他的本質。以我的配樂工作來說,以前認為自己是一個有菱有角的石頭,合作以對方與你的形狀吻合為前提,但現在想法改變了,應該是我要想辦法符合容器卻不改變本身的質地。
你接別人的案子,但不全是為了別人創作,這反而比全心集中在自己感興趣的項目更難。不是常有人說「離開舒適圈」嗎?我想那絕對有必要,如果離開後,依然能在你不習慣的曲風、手法中維持自我,你就會知道那裡面有著心與感情,你找到這了部電影的靈魂。這樣的觀點是在做完《消失的情人節》之後才領悟到,雖然前面說過我對製作商業性濃烈的作品還是有顧慮,但也願意嘗試各種類型的風格,不侷限在自己擅長、有把握的事物。簡單說,我已經不要求外面的形狀,只要顧好內在就好了。
Q:小時候曾經受哪個品牌影響?有特別愛用的品牌或商品嗎?
盧:影響我的品牌就是我姊姊盧謹明。她從小就是親友間的注目焦點,雖然不是學霸類型的人,在藝術領域卻可以表現得非常好。我從來沒嫉妒過她,有的只是崇拜。一路以來,我都跟在她後面,聆聽她聽過的音樂、看過的電影和書,她對我的影響非常大。
此外,因為音樂佔據了我生活的絕大部分,所以當工作上遇到瓶頸,為了徹底脫離那個環境,我會去看政論節目,甚至聽著睡覺。因為立場非常偏,聽政論節目酸人有被療癒的感覺,回到工作上時也能特別進入狀態。換做去做其他事情,可能我腦袋裡轉的還是音樂,但看政論節目可以啥都不想,嘻嘻哈哈就完了。還有位於大同區的「別所 shelter」咖啡廳,我以前是那裡的常客,值班店員的音樂品味很好,點完餐後就不會打擾顧客,而且他們的肉燥飯非常好吃!
Q:有沒有特別想合作的品牌、商品或是活動?
盧:至於想合作的品牌,很希望能做3C產品類的代言,因為一直以來都很關注科技的發展。但本身對品牌上沒有太大的迷思,有緣都可以合作。
Q:最近讓你印象深刻的品牌或廣告?
盧:我沒有特別留意廣告,那就講印象深刻的人吧,像服裝設計師詹朴,既能登上倫敦時裝週(London Fashion Week)舞台,又可以和麥當勞、長榮航空推出聯名系列。讓創意伸縮自如,這也是我對自己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