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有那麼幾年——約莫是2010年代前半,2017後逐漸失去討論度。在那幾年,三不五時便有人搬運該年度的法國高中哲學會考考題,向公眾展示先進大國如何重視獨立思辨及人文視野。在類似的討論串裡,不外乎有讀者喊自己被感動了,也有人秉持陰謀論精神,神經兮兮地聲稱台灣之所以缺乏哲學教育的土壤,是上位者菁英心態作祟,順民要比公民方便治理的多。
但為什麼相關話題在2010年代末期基本銷聲匿跡了呢?我們可以合理推測,那與經濟下行、政治情勢改變、國際供應鏈重組幾個因素有關,當科技業及理工人才被視為社會棟樑,缺乏前景保障的人文學科自然走向式微,何況哲學。
這個答案很直覺。但或許還有一種可能。哲學,本來就不是給你春風化雨,培養具備批判及理論能力的當代公民用的。
也許有讀者會提出反例:不,哲學之於成年人的生活是必需品,不然為什麼出版社都要發行那麼多教人聰明思考(Smart Thinking)的書籍?《思維進化》、《快思慢想》、《生存的十二條法則》、《人類大歷史》……那代表這個社會上的絕大多數人對如何變得更理性、更有邏輯是感興趣的,也反映了我們對於瞭解自己是誰,該往哪裡去這件事富有熱望。
這不就是哲學在處理的事情嗎?但要是你仔細讀過作者欄,你會發現該類型書籍的絕大多數作者都不是哲學家,他們更像從自己的專業,或從各種學科(如歷史、哲學、心理學、經濟學、政治學)提取論點,並以數據為佐證,發展其基本命題。
對於不希望自身情感被牽著鼻子走的人而言,閱讀這些書籍對提高思維層次或有幫助,但它們與哲學仍有鮮明的區別,至少我們很難想像哲學叢書會在每個章節的尾聲附上生活技巧或重點操作指南。提高思維能力、讓人們在工作與生活上的表現更出色……諸如此類,成為「更好的人」的願望,你都無法指望藉由哲學得到滿足,那從來也不是它的目的所在。
那麼,哲學是幹嘛用的?尤其我們前頭否定了哲學在基礎教育中的實用價值?自由作家,暨英國德勒姆大學哲學講師Tom Whyman有個有趣的見解,他認為,當人們質疑哲學的用途時,已經落入它的盲點:我們一廂情願地假設哲學應該有用,是以腸枯思竭地去尋找、論證它的用處。
阿多諾(Theodor Adorno)曾稱維根斯坦的格言「凡不能言說,須保持沉默」為「終極的反哲學論述」,語言之於維根斯坦有其極限,如果強行用語言陳述那些沒有真偽的東西(如生命的終極意義),那也只會淪為胡說八道。應對神祕,唯有保持緘默一途。阿多諾卻將該之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引申。
在其著作《否定的辯證法》,阿多諾如此寫道:「我們應該堅持,哲學就是努力說出不能直接言說的東西。」述說所有不能言說的,在阿多諾眼中之所以是項值得努力的目標,是因為那令人們得以——有希望擺脫社會強加的思想枷鎖。
在這層意義上,哲學一無是處,它拒絕與社會同行,因而與所有人類社會用來衡量世俗成功的標準背道而馳。將一生奉獻給哲學,並不會增加一個人成功的機會,更可能令他變得生產力低落。哲學正是如此矛盾,它必須得先是無稽之談,才能談得出東西來。
哲學並不能幫助你聰明或清晰的思考。在最理想的情況下,哲學是勇於愚蠢地思考,發明術語以描述那些沒人想過有命名必要的事物,出現在哲學家面前的,只有悖論與困境。物自體(Thing in itself)可能是劃時代的見解,但恐怕不會有人在現實生活中認真對待這個觀念,按此,哲學不該被視為一種有用的工具,它或許有「用途」,但這個用途只會是基於它明明白白的無用。
▌整理報導:康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