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橋彰,「曼谷船橋」工作站寄貨員,暨成衣廠商,暨旅行作家,不時也開講座。寄貨員和成衣廠商可以是同一回事,旅行作家也能當講師,但船橋的經歷遠比這還要豐富,我們很難找到一個精確的身分來定義。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對旅行的熱愛,絕對到了癡狂的程度,那使他一次次的踏上中南半島,即使在當地做正職工作,也為每天都能看到新東西而興奮。閒話不多說,因為本篇亦是一趟漫長的人生移動。
印度之旅是世界觀的轉捩點
船橋彰出身輔大應用美術系,主修室內設計。在學期間,他意識到自己比起桌椅,對窗戶、樓梯更感興趣,自大學畢業以後,便至東海大學就讀建築研究所。由於非本科生,為修滿學士後學程一百個學分,又用去另一個四年。服完兵役進入職場那年,他二十九歲。
都說三十而立,按傳統觀念,二十九歲也差不多該是立定志向,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的時候。然而,船橋的率性卻未因此受到拘束。在建築公司待兩年後,便辭去職務,出發到印度旅行。他曾形容,自己在大學時期「腦袋還沒被開啟」,要到後來才瞭解自己熱衷的事物屬於建築領域,但從事後的角度來說,印度之旅才是他世界觀的轉捩點。

之開始寫作,正是因為在印度所受到的衝擊,讓他急著把心得感想寫下來,「你有沒有想過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在那裡,你完完全全變成一個外國人?在印度之前,我去過日本、泰國、韓國、新加坡。但印度不一樣,只要走在路上,就算你不開口,大家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外地來的。」
「那次旅行對我的改變很多,包括工作的選擇。不走建築設計還可以做些什麼?我覺得它帶給我的不是只有勇氣,而是意識到可以做些改變,不一定是你原先念的是什麼,就要繼續走同一條路。」船橋說:「當你所選擇時,就可以做比較,也讓你敢去接觸各種事情。」為印度而寫的東西,後來集結成《印度以下,風景以上》,船橋開始以接案的方式為雜誌社拍照、採訪,並以一趟三個月的中南半島旅行記憶為腳本,出版第二部文字作品《兩倍半島:中南半島移動事件集》。
稍嫌不嚴謹的做事方式,也能帶來積極正面的影響
包括兼任在內,船橋有將近十年的教職經驗。期間,他曾在交通大學當研究助理,至國內各大學教空間建築設計,亦曾赴曼谷五年,擔任藝術設計專職講師。目前,他在台南有自己的設計工作室,同時也是個人品牌「曼谷船橋」,業務以T恤為主,從設計到寄送,製作流程皆由船橋一手包辦,「以前我有一個好玩的念頭,可能會用電腦合成,圖案與素面上衣,建築與道路,但現在是真的做出一件東西來,不是只有寫字和拍照。」
「當有人購買你的產品的時候,感覺很棒!」最早的「曼谷船橋」是部落格經營,主要寫稿拍照,介紹泰國的某一個地方,但船橋說,那只能算是資訊,並不是真的作品。他解釋:「什麼是真的?桌子、椅子、盆栽。我想做的是那樣的設計。還在泰國教書時我就在想這件事情,如果要繼續當老師,就會是一輩子的事情,但我想做一點其他的什麼。」

對台灣的設計師和藝術家來說,在發表自家作品以前得經歷多方考量,例如市場調查、聯絡廠商、申請青創貸款。但在泰國,情況卻非如此。船橋觀察到,泰國的設計師可能這禮拜有個點子,租個小店舖下禮拜就開始賣了,做事的方式雖然不夠嚴謹,作品也不太成熟,但缺點也成就了優點,「如果仔細思考怎麼做品牌,反而沒辦法馬上開始。說傻是有點,說天真也是,行動力卻讓人敬佩。所以我認真地想,我喜歡做什麼?答案是視覺設計,而且是可以在短時間內看到成果,拿在手上的東西。」
在回台灣的前一年,船橋便已開始做品牌的經營與T恤販售,也在過程中察覺到許多可以學習和嘗試的東西。自己印T恤放到網路上賣,這聽起來雖然像設計系學生的課外活動,但他大方地表示,自己的起步雖晚卻也無所謂,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並且好好生活,「我會這麼形容泰國,很放鬆、很簡單。他們做事有自己的一套,可是看在一個外國人眼中就會產生新的東西。那不能用『冒險精神』形容,卻有種直接的力量,而我就是在這種簡單中找出一個方向來。」
「所以我才覺得旅行很棒!用外來的眼光看當地發生的事情,可以得出很不一樣的結論,所以我一直相信旅行的好處!」船橋說:「即使你的動機是因為貪玩,或單純想離開工作,但當你選擇相信這件事情,相信它是真的、是對的,你就會變好,和宗教一樣。只是我的信仰不是特定宗教,而是自己發現的活動:去旅行。」

壞建築像芬達,喝有機豆漿卻需要練習
你可能在網路上瀏覽,甚至實地參訪過四散在台灣各地的怪建築,那樣的「獨特」是否曾讓你困惑,主導者的品味得有多奇葩,才會覺得它們美觀實用?私人宅邸就算了,壞的是公共建設也投入顛覆多數人看法的行列,推陳出新。對於那些耗費公帑,卻只在短時間內火熱一下,爾後乏人問津的建案,船橋說:「你的設計必須經得起考驗。它可以被保留下來,並且和地方保持聯繫。或者說,就算這樣的聯繫不存在,出手也不會過於粗糙。」
「否則,那就像加很多色素的汽水。大家都說好看,但一陣子過後就沒人喜歡了。」他打了個比方,關於設計的美學素養,不可能要一個習慣芬達的人忽然改喝有機豆漿,就算基於健康理由也沒那容易,「我們缺的東西,需要時間培養、練習。台灣以前是個開發中國家,對實際用途以外的附加價值沒那麼看重,但幾十年過去,環境確實有改善。」

這裡說的改善,除了部分公共空間委由傑出的設計師執行,邀請大師跨洋提案,以及本地建築師素質的提升都是主力推手,然而,當公共建案對全世界開放競圖時,公部門的崇洋心理便可能對台灣建築師地位產生影響,變成專幫國外建築師做實際層面執行的建築事物所,虛榮心更可能鬧出設計案完成後,沒足夠預算完成的笑話。「但起到互相刺激的效果還是很重要的。」船橋指出,像「打開台北」這樣的活動,即是種美學刺激。當人們有機會進到平常無法擅自入內的空間,觀察其室內設計,而不再只是藉圖片想像時,活動便已達成它的效果和目的。
至於部分人擔憂類似活動會不會淪為一次性打卡朝聖,他也有自己的見解。船橋認為,拍照打卡如同蜜蜂採花粉傳播到雌蕊的過程,等同於自媒體傳播,是分享文化的一部分。如此一來,即使你並未親臨現場,也可以瞭解到錯過些什麼。「像林義傑跑馬拉松,旁邊是有團隊跟著的,轉播途中遇到的狀況給所有人知道。如果今天把『分享』去掉,把其中有的困難、辛苦去掉,都不告訴別人,自己跑完就結束。這樣想的話,分享還重不重要?因為有分享,我們才能得知許多事物的其中一環——可是也不要光顧著拍照。」
「攝影可以是紀錄或作品,但它不會是真實。你可以拍到很棒的空間照片,和現實空間卻是兩回事,就像小說改編成的電影,跟原作的關係會是兩件獨立作品。拍照當然要拍的好,但別忘記去體會、感覺一個地方。」
══船橋彰推薦台灣近期值得留意的公共建築══
台南美術館二館

台南美術館是由建築師Joe Shih和Shigeru Ban Architects共同設計,外觀看起來山丘像起伏,有點零碎、拼湊,遊客可以爬上去,把它當成立體公園散步。建築師在做這個案子的時候,把台南街廓中的小巷子是為一種城市特色。因為台南的小巷不像台北是井字型的,而是蝸牛殼一樣的迷宮,上上下下,高高低低,在裡面能看到當地人的生活狀況。美術館想捕捉的就是這種感覺,站在不同的高度、角度,看到的城市都不太一樣,行走的感覺也不一樣,有點像寶藏巖。
之前台南的森山市集就辦在這高高低低的起伏上,遊客非常多。它雖然不是廣場,只是一個空間、一個建築,卻具有場域的功能,是活的、有機的。像這種建築使用習慣跟周邊環境結合的案子,是我們近來很喜歡操作的方式。
台南河樂廣場

河樂廣場的前身是中國城,是當地已經廢棄的大型商場,有點像台北的萬年大樓。這個案子是由荷蘭設計師韋尼.瑪斯(Winy Maas)經手,商場雖然拆除了,但沒有完全拆乾淨,而是保留以前建物的樑柱,把它變成一個開放的親水公園,像這樣的空間機會很多,只要政府的彈性再大一點,比如說,願意開放市集到淺水池裡擺攤。之前「百靈果」曾到這裡開過佈道大會,當時是夏天,一堆人泡在水裡聽天馬行空的演講,是一個很有趣的公共空間使用例子。
台北表演藝術中心

之前我還在建築事務所時,曾協助該案競圖階段工作。台北表演藝術中心是普立茲克獎得主雷姆・庫哈斯(Rem Koolhaas)以及他所主持的OMA團隊負責設計,由台灣在地事務所執行。這個地點也有融合周邊環境,舉例來說,建築旁邊就是士林夜市,夜市與音樂會或歌劇,有什麼關係可以結合?設計師在這個層面上就會有些不一樣的想法,「在國家音樂廳下方擺夜市」聽起來不可思議,但沒有什麼不可能,只要你願意去想。
▌採訪報導:康樂|圖片提供:船橋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