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向來喜歡把發展看做一件好事,發展就是就業保障和社會繁榮的同義詞。但近幾年來,人們發現增長的經濟,社會制度依然只保障著少部分擁有權力的財團與大企業上,這些不平等的現象,加上全球暖化和自然生態的破壞正顯著增加,千禧年初,巴黎第十一大學的經濟人類學教授Serge Latouche開始積極宣傳「去增長」(décroissance)。此舉也是對應1972年,麻省理工學院發表一份名為《增長的極限》(The Limits to Growth)的報告。這份報告預測了隨著經濟與人口的持續增長,人類文明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問題。他們的電腦模擬出來的結果非常簡單:在這個資源有限的星球上,無限的指數式增長是不可能的。最終,像石油這種不可再生資源將會耗盡。「去增長」現在的問題不再是增長是否有極限,新的問題更加宏大:當我們的整個經濟與政治結構都建立在增長之上時,我們要如何主動給增長設定一個極限。我們要如何在一個經濟縮減的背景下,打造一個能給人類帶來更多幸福的社會。
「去增長運動」(degrowth movement,degrowth源自法語單字décroissance,意思是減少) 去增長現在是全球左派和學術界的熱門討論議題。
它的支持者有經濟學家、環保主義者、民主社會主義人士、以及社會運動人士,既有年輕人,也有年長者。他們認為建立一個後增長(post-growth)世界,是徹底改變我們衡量成功與幸福的標準的一種方法,這樣就能解決我們不斷發展的經濟和社會中存在的不平等問題,同時又能拯救這個地球。2008年,巴黎召開了首屆關於去增長的國際大會,吸引了大約140名參與者,2018年與會人數超過了700人。關於去增長的學術文章和書籍也越來越多,同年2018年,238位學者在《衛報》上發表聯名信,呼籲認真看待一個後增長的未來。
「綠色新政」(Green New Deal)這個概念由美國政治與運動者Alexandria Ocasio-Cortez而廣為人知。綠色新政主張通過發展可再生能源產業來減少碳排放。但是去增長運動認為應該把步伐邁得再大一點,設計一次社會變革,徹底擺脫進步發展與經濟增長的理念。這種全新的經濟成功衡量方式,將會著重關注公共服務的便利性,提倡縮短工作週,增加休息時間。支持者聲稱他們的方法不僅能夠對抗全球氣候變化,還能把我們從許多人痛不欲生的工作狂文化中解放出來。

作家娥蘇拉.勒瑰恩的科幻小說《一無所有》中的安納瑞斯星為例,這個社會的資源並不富足,但是相比於更加資本主義的鄰近星球烏拉斯星,安納瑞斯星在一個平等主義體制下,讓人們過上了更加公平而有意義的生活。這就是我們對美好生活的想像。
長久以來,我們的經濟一直建立在增長之上,環境科學家和政治生態學家,也是《去增長》(Degrowth)一書的作者Giorgos Kallis說:為了放慢經濟增長速度,同時又不造成破壞,我們要重新設定我們對整個經濟體系的看法。去增長支持者是這樣設想整個過程的:減少物資和能源消耗,並對經濟增長造成限制後,應該對現有的財富進行一次再分配,並完成一次社會轉變:從一個物質社會轉變為崇尚簡單生活方式、義務工作和義務活動的社會。
去增長最終將意味著我們的東西會更少:沒有那麼多人工作和生產物資,商店就沒有那麼多的品牌,時尚更替也不會那麼快,便宜的、一次性的商品也會減少。一家人可能只會有一輛車,而不是三輛,你出門旅行可能會選擇坐火車而不是飛機,閒暇時間不再是上街血拼,而是做一些和花錢無關的活動。為了要實現,需要更多的免費公共服務。如果醫療、住房、教育、交通出入不需要花錢,人們就沒必要再賺那麼多錢。一些去增長者還呼籲實行無條件收入,補償縮短的工作週。
通過購買更少的東西,我們在今天就可以嘗試過上一種去增長式的生活,但是如果沒有相關公共服務的配合,真正要開始去增長生活將會是一項嚴峻的挑戰。當前,我們的工作、娛樂和生活總體質量都建立在消費之上。減少工作、降低收入、減少對物資的使用,很可能對大部分人的生活質量造成負面影響,除非社會能夠滿足這些需求。

去增長運動的批評者認為這更像一種意識形態,並不具備可操作性—— 縮減全球經濟並不能把碳排放等級降至零,而且鑑於已經普遍存在的收入分配不平等問題,限制經濟增長只會讓最需要能源和食物等必需品的人失去這些東西。
如果你認真了解過氣候科學,你就會知道我們只有幾十年的時間去做重大改變,而且不管我樂不樂意,我們都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推翻資本主義。
去增長的吸引力不僅反映出我們對極簡主義的渴望,更體現出這個只讓少數人得利的體制正在走向衰竭。雖然我們能夠獲得更豐富、更便宜的商品,但大家都很清楚增長帶來的收益並沒有得到平均分配。1965年,CEO的收入是普通員工的20倍,但是在2013年,這個數字暴增至296倍。從1973年至2013年,工作時薪只上漲了9%,但是生產率卻上漲了74%。經濟政策研究所列出這些數據表示:這就意味著工人的產出,遠比他們從雇主那裡獲得的酬勞多得多。
就連在經濟總體呈增長趨勢的時期,千禧一代依然被視作是過勞的一代。許多人在就業問題上遇到求職不易,他們買不起房,看不起病,而且他們的收入依然無法填補生活開銷。
在這片喧囂之中,去增長提供了遠離商品化噪音的世界。在這裡,自我價值不是植根於貨幣價值,你也不需要僅僅為了獲得生活必需品而累得半死不活。這並不意味著去增長是在有限時間內減少碳排放的最有效策略,但是這項運動本身提出了很多重要問題,比如我們如何衡量一個社會和國家的成功。
也許去增長更多是關乎我們的基本生活方式,而非政治。正如倫敦經濟學院人類學家Jason Hickel寫道:去增長呼籲實現「人類繁榮」。我們一直認為增長就能消除貧困、改善生活、確保全民就業,解決各種社會問題,但事實是它並沒有起到作用。我覺得我們應該把自己從對這一體制(經濟體制)的屈從中解放出來,並且認識到我們需要發展出一個更好的體制。
▌Via: 可口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