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anor wang 專欄(5)|貫穿身體的憤怒與苦澀:令人難以喘息的柏林猶太博物館|cacao 可口

博物館百百種,有的如宮殿般炫耀財富權力,有的如學校般樂於袒露知識,而有的如荷蘭「安妮之家」或大稻埕「阿嬤家—和平與女性人權館」紀念存在的傷痛,柏林猶太博物館亦如是。

即便背負著傷痛,柏林猶太博物館既不哀戚也不感傷,它更像一座奮力撕扯柏林地景的紀念碑。觀眾不需透過檔案,僅憑身體來感知那貫穿建築的憤怒與苦澀,模擬猶太民族的苦難,連該是輕鬆寫意的花園,都沒打算放過任何人。

Photo by Jüdisches Museum Berlin

博物館的成立即一波三折

早在1933年,柏林就有第一座猶太博物館。該館奠基於猶太珠寶商 Albert Wolf 過世後對於社區的遺贈。不巧的是,開館才六天,納粹就取得德國政權。日後幾年,反猶主義在德國日漸猖獗,博物館頻繁被騷擾,更在1938年被蓋世太保關閉,館藏被劫掠一空,從此失去蹤影。

所幸納粹隨著二戰戰敗垮台,柏林的猶太社群生活日漸穩定,再度想起博物館,然而直到柏林圍牆倒塌、德國統一後才有所進展。最初政府安排它作為柏林博物館底下一個部門,但猶太人們不要,他們要屬於自己的場館、說自己的故事,而由波蘭裔美國籍的建築師Daniel Libeskind設計的場館正符合這精神。作為猶太大屠殺倖存者後裔的Libeskind,想得不僅是一棟為紀念服務的場館,他要的是能言語的建築,為一群被屠殺或被迫流亡的人們創造出空間。

猶太民族曾被連根拔起,但他們要重新回來。

崎嶇難行的流亡花園

Photo by Elanor

被鈦鋅包覆的猶太博物館並無入口,觀眾必須從一旁十八世紀的巴洛克式法院古蹟進入,穿越樸素的通道,由下往上鑽入猶太博物館本體。在這,觀眾面臨三條道路,必須自行決定參觀動線。

一條是著名的「屠殺之軸(the Axis of the Holocaust)」,觀眾由此進入浩劫塔,Menashe Kadishman設計的鐵片如樹葉散落一地,片片都是屠殺受難者的臉,行走於上的碰撞聲都是他們細碎的哀鳴。而另一條「延續之軸(the Axis of Continuity)」通往常設展區,探索德國猶太民族的歷史與未來。至於第三條「流亡之軸(the Axis of Exile)」則引領觀眾至「流亡花園(the Garden of Exile)」,鑑於前兩條軸線位處的室內空間時而壓迫緊縮、時而畸型破碎,光是待在裡面都讓人異常沈重,我十足期待逃進自然裡喘口氣。

然而只是我妄想,Daniel Libeskind的花園是個陷阱,每走一步就深陷泥淖。

由四十九根混凝土柱排成的方陣,每根柱子傾斜12度,觀眾被迫在夾縫間隙行走,可是偏偏腳底的石板路如此崎嶇破碎,行走的過程如猶太民族的顛沛流離。當觀眾抬頭,那混凝土柱頂生長的柳櫟遮蔽人們與天空的視線,那樹種既像是遮風避雨,也像是人們必須掙扎才能瞥見的希望。翻閱資料時才發現,每根柱體間都涵納土壤,其中四十八柱取自柏林當地,剩下一柱則來自耶路撒冷。

失根民族的具體呈現:離散花園

與猶太博物館相隔一條街,同為Daniel Libeskind設計的W. Michael Blumenthal Academy俯趴在地面。該館為猶太博物館的附屬場館,因開館11年後既有空間不敷使用,故委託建築師在對街擴建。儘管Libeskind不再扭曲空間,他設計的三個傾斜立方體,仍舊堅硬不摧,大塊線條橫越空間製造出裂隙和尖角,行走期間不禁迷失方向。

還是很討厭,我暗自碎嘴,一頭撞進離散花園(the Diaspora Gardan)

離散花園由景觀設計工作室 le balto設計,在建築裡的花園注定自然光稀薄,遑論雨水和風,必須仰賴人工的照料,le balto將這人工感推到極致,他們根本不讓植物接地,將其懸空遠離地表惶惶扎根。

photo by le balto

photo by le balto

如果流亡花園映照著流亡的苦難,那離散花園就是失根民族的具體呈現。

此處精選的植物無一不和猶太民族密不可分,有的是習俗藥草、或以猶太人物為名,甚至隱含反猶主義。le balto 將花園分為四區,並非根據氣候帶,而是以文化、自然、景觀和學院等主題劃分。遠看那四座花圃好似微縮的鋼鐵高原,植物被迫以莫名的理由定居,或許正映照猶太民族遷居歷史,使得離散花園比起花園,更像是一座風景雕塑。博物館方宣稱這亦是教育的試驗場,作為觀眾我談不上來喜歡與否,只是瞠目結舌看著創傷以多樣方式被訴說。


關於專欄作者:Elanor Wang

前美術館館員,現派對漫遊者,試圖以偏狹的觀點、醉倒的姿態紀錄城市。近來花在賽車與足球的時間多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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