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anor wang 專欄(6)|宛如遊樂園的影像世界,「生活決定意識:高重黎」帶來啟示也帶來感官之樂|cacao 可口

「我認為接觸一個東西,如果你可以很非法的、很不正當、不正常、不正確地接觸它、學習它,其實就是在開闊自己的領地。如果你一開始就用很規矩的方式來做,你就不會有自己的領地,只是在重複別人而已。」——高重黎,2012

藝術家高重黎|圖像由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第一次接觸高重黎的作品是在私人機構的聯展,親眼看他在展場內改造實物投影機與燈泡成為作品《一鏡到底》,在他手裡物件都像小玩具般,但是當燈泡亮起、旋轉放映自身時,那寧靜而詩意的瞬間剎那間攫住我的神智,徹底成為高重黎的粉絲。但是直到台北市立美術館展出的「生活決定意識:高重黎」,我才終於坐下來,好好凝視高重黎驚人且豐沛的創作理念。

「生活決定意識」取自恩格斯與馬克思手稿,人的生活條件如何去影響其思考呢?高重黎的創作脈絡始終圍繞著影像生產的條件,後設性地思考攝影和電影,並透過介入和改裝影像機器,重探物、影像和我們的關係。

高重黎,《整肅儀容》,1983-2023,75吋螢幕、網路攝影機、深度攝影機,尺寸依場地而定|圖像由藝術家及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機器是不可或缺的要角

位於展場入口《整肅儀容》最早在1983年便曾在高重黎首次個展出現,40年來高重黎始終一以貫之地追索影像核心本質的問題,而作品也從最早的監視器,到現在以網路攝影機、物體辨識的深度攝影機和螢幕所構成的版本。觀眾先是站在前面,逐漸發現影像蔓延無垠,除了心中埋下「自身即是影像的一部分」的暗示,也可以從作品的技術發展,看見科技變遷如何改變影像的生產方式。

從展場內的機械皆有特別的打光這點,我們隱約可以看見對高重黎來說技術,或者說機械的重要;機械並非只是隱藏於幕後的幫手、並非只是乘載內容的器具,機器是影像構成不可或缺的一環。那運轉的過程如此令人心折,高重黎歡喜地指著《明箱電影院(三螢幕版)》,作品呈現了三架反覆折射的器具,透過多層鏡子反射最後落進我們眼球,他說:「想把過程顯露給大家看!」

高重黎,《明箱電影院 (三螢幕版)》,2008,八釐米光學機械式活動影像裝置、木板製木箱、放映機,70 x 70 x 140公分|圖像由藝術家及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時間流向的,影響著我們的感知

技術更與展覽潛藏的「工業時間客體」概念相依,工業時間客體指向具有時間性的工業製品,如唱片、照片、電影,當我們聆聽或凝視時,意識潛入物件,屬於我們的意識流與物件的時間交融,興許正是「精神時光屋」之理。高重黎大量挪用這些物件重新改造,然而他亦指出這些物件不僅改變我們的感知,亦隱含歷史意志。

歷史意志在《昭和時期華爾滋》、《秋刀魚滋味》、《卡賓槍手》與《御賜義肢》四件作品貫穿的展區特別讓人為之一驚,我們看見二戰時期的義肢與戰備用具,義勇軍人雕像與戰爭影像交織,既荒謬卻優雅的戲劇效果。高重黎塑造影像,有意提點歷史在我們恬適生活背後不可或缺的角色;我們可以視若無睹,但那終究建構了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影像文化。

該是時候奪回話語權

正確來說,如今我們所見的影像技術條件皆非源自於本土,而當我們挪用外在的技術條件後,又該如何奪回自我的話語權?高重黎邀請我們回到物的本身,從技術條件的匱乏,窺見背後層疊的歷史原因,當深入歷史背後,才有可能去翻轉、介入並重新思考影像。

而那橫亙展覽中央的小玩具與《低極透短片系列 》,提醒著我們有趣影像的生產並非仰賴高科技道具,只要掌握概念即可透過低成本創造,而我們也彷彿能看見高重黎在自家客廳,逐一打造出影像的身影。然而我也不免驚嘆於當高重黎擁有豐沛資源後,創造出的大型裝置如《數據牛仔或遠離烏克蘭》、《御賜義肢》與《十六小時的情事》等,在那些躍動的影像或巧妙運作的動力裝置裡,享受著影像機器的浪漫,亦看見由作品運轉生成的表演正悄然上演。

高重黎,《十六小時的情事》,2023,內投有聲幻燈機、電影膠捲、數位程式,尺寸依場地而定|圖像由藝術家及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高重黎開玩笑,說這展覽宛如遊樂園,而他正是奔波於作品之間修復的遊樂園工人。對於觀者來說,無論是否理解高重黎背後的影像概念,都能享受純然的感官之樂,致或被鼓舞、進而動手開始建構屬於自己影像世界。

高重黎,「低極透短片系列」(局部截圖),2006~2010,單頻錄像,18分35秒|圖像由藝術家及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關於專欄作者:Elanor Wang

前美術館館員,現派對漫遊者,試圖以偏狹的觀點、醉倒的姿態紀錄城市。近來花在賽車與足球的時間多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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