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塩田千春:顫動的靈魂》北美館開展:藝術家來台佈展,以身臨其境的裝置,親自解說「不在中的存在」|cacao 可口雜誌

「我發現入境表格上的性別有:女性、男性與其他。」在北美館開幕《顫動的靈魂》個展記者會上,藝術家塩田千春分享了入境台灣時的特別體驗,她認為創作便是如此:「我相信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想法,許多人無法活在既定框架,而我的藝術創作也是因為有很多想法不屬於既定邏輯,才產生的。」《顫動的靈魂》由日本東京森美術館(Mori Art Museum)館長片岡真實(Mami Kataoka)策劃,展出塩田千春25年來超過百件觸動人心的創作,創作生涯至今最大型且全面性的展覽。包含數件大型裝置,另有雕塑、行為藝術錄像、攝影、素描以及舞台設計及其相關圖稿等,自5月1日至8月29日於臺北市立美術館展出。

藝術家塩田千春分在疫情期間親自來台佈展,並在開幕記者會上親自導覽她的作品

成長於大阪府岸和田市(Kishiwada),現居柏林的塩田,作品以具現無形的回憶、焦慮、幻夢、寂靜而著稱,她探詢普世問題如身分認同、界線、與存在等,觸動觀者深層的情感,使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皆為之著迷。本次展覽以她最為人所知,無數細線纏繞空間或物件的大型裝置為節點,企圖牽引觀者穿越無以名狀的雜緒念想,在她織羅出的維度中展開身心靈的旅程。藝術家親自導覽的作品,展覽由一艘艘懸吊半空中、以白線細密纏繞的船列所組成的《去向何方?》揭開序幕,她聊到:「首先看到的第一個作品為《去向何方?》,這意味著我們在現代這個社會中,每天都會接收到很多資訊,然而過多的資訊,反而會讓你不知道要前往哪裡,而這艘船也是如此,它要往前或往上走,但你卻不知道船要航向何處。」

《去向何方?》(Where are we going?, 2017/2021)

她帶領著我們往裡面走後一個房間,我們看到這個作品《在手中》,這個手其實是用女兒的手去翻模做成的元素,而這個小小的手中好像抱著很多很多東西,讓她的手心幾乎無法再容納,而這些東西可能是人的思想或是人的願望等,她要我們仔細看上面用黃銅做成的固體中,還藏著鑰匙,它象徵著未來的希望;而這兩個手掌併在一起的姿態,也有點像是在祈禱。《蝶倚向日葵》是塩田在五歲時畫的作品,她也要大家看左上角有署名 但是這個時候她還不太會寫自己的名字,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字是寫反,這也讓塩田長大後想到,原來她在不會寫字的時候就已經會畫畫了,她也有所感概地指出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會學會很多文字很多語言,卻失去了畫畫的能力。

熟悉藝術家創作脈絡的人都知道,塩田千春是從繪畫開始的,在導覽時,她說明了:「這個作品旁是我最後一幅油畫,我其實是油畫科,但發覺我不管怎麼畫都會有其他人的影子、好像在模仿他人,因此遇到一些瓶頸,我就沒有往繪畫這條路走,而這就是我留下的最後一幅油畫。」在大學時期,塩田一直在煩惱畫畫這件事情,她做了一個夢,在夢中她成為一幅畫,醒來隔天後她就做了行為藝術作品《成為畫》。她身上的紅色,不是一般的顏料,是很難擦掉的瓷漆,有很長一段時間,這個顏料都附著在她身上很難洗掉,她甚至還要剪掉一部分的頭髮。儘管這顏料對塩田的身體帶來一些傷害,但她還是認為,這樣的表現形態呈現出她真正想要表現的東西,比較接近她對畫畫的認同。所以從塩田最後一幅油畫到《成為畫》,她自己坦言——「在我一生當中,的確是跨了很大一步。」

《在手中》
最右方為《蝶倚向日葵》,畫作左方就是塩田千春最後一件油畫作品《無題》。《成為畫》緊接在左方。

行為藝術/裝置作品《從DNA到DNA》是她首度用線嘗試跳脫二維空間的創作,則為使她感到蛻變重生的轉捩點。塩田前往德國學習後,進一步嘗試身體表演的多種表現形式,行為藝術表演《嘗試.回家》中,她赤身爬上斜坡面掘出的洞穴,滾落再爬上去,同時懷想遠方的故鄉,將無法回家的困境與自身不確定的存在,投射到作品中;《浴室》是她第一件採用錄像呈現的行為藝術作品,藉由浴缸中滿是污泥的身體,表達「即便清洗也無法抹去的皮膚記憶」。

《不確定的旅程》是塩田千春小時候的記憶——船在我記憶當中是個很重要的象徵。「我小時候住在大阪,但我爸媽的老家在高知,所以小時候要回爺爺奶奶家,常常得從大阪坐一個晚上的船到高知。但這艘船在海上航行時,如果遇到較大的風浪,可能會搖晃,讓人覺得有點危險與恐懼,這讓我感受到渺小的人類處在浩瀚宇宙中的感覺。」塩田解釋了為什麼喜歡用毛線作為媒材,因為這個線材經常會糾結在一起,它可能有些地方會緊繃、有時會斷裂,這就和人跟人之間的人際關係非常像。

塩田的藝術實踐始終與其自身生命經驗緊密扣合,捕捉身體感知與心理狀態的隱微牽動,以其細膩感性的體察遊走於創作媒材的邊界。移居德國第三年,她以「皮膚」作為自我身分認同的象徵,而後在部分作品中她將衣物比擬為第二層皮膚,如本次展出的《時空的反射》,以密密麻麻的黑線將白色洋裝與其鏡中的反射重重包覆。塩田解釋了《時空的反射》的兩件白色的洋裝,在她的作品中也可以經常看到白色洋裝這樣的東西,因為塩田覺得衣服就是人類的第二層皮膚。當大家現在看到作品中有兩件洋裝,事實上也是真的放了兩件洋裝,但你同時會覺得很像鏡子反映出來的影像。因此你可能會困惑,你現在看到的到底是鏡射?還是真正的洋裝呢?它其實也是提醒我們在觀察事情的時候,你看到的到底是事物的真像還是虛像。 

《內與外》則以建築工地拾得的廢棄窗戶堆疊出一道牆,反思柏林圍牆倒塌後城市中人事物的轉變,同時呼應她將牆、門窗視為第三層皮膚的隱喻。當塩田在2017年著手準備本展首站時得知癌症復發,此期間更加關注靈魂與身體、生與死的命題。

《時空的反射》
《內與外》

接著,我們看到中間有一台燒焦的鋼琴,是作品《靜默中》,來自於藝術家九歲童年記憶中一場大火後棄置現場的焦黑鋼琴。當時她們家鄰居失火了,鋼琴也被燒掉了,而因為鋼琴是木製的,放在房子裡容易讓火勢繼續延燒,他們就把鋼琴丟到院子裡。塩田隔天出去就看到鄰居家的中庭有台燒焦的鋼琴,雖然它已經壞掉無法再發出聲音,但這個燒焦鋼琴的影像對她來說非常有震撼力,一直留在塩田記憶裡面;大概過了二十多年左右,她再次把這個影像化為作品,我把一些絲線從鋼琴身上延伸出來,雖鋼琴無法再發出聲音,但我用這些線代表聲音,好像它可以再演奏一樣。

《繫著微小記憶》則來自塩田本來就很喜歡收集小娃娃屋,在收藏的時候並沒有想到要把它們化為作品,而在2019年森美術館的個展中,她想到或許這些東西也能變成作品,因為這些物件當中,有很多都是她過去作品中的象徵,比如一些鋼琴、椅子、床鋪、洋裝等等,因此塩田就試著用紅色的線把這些東西連在一起,它們自然而然就呈現出一些故事性。

《靜默中》
《繫著微小記憶》

《外在化的身體》以紅色網狀牛皮連結攤放的手腳青銅鑄模,藉此與身體對話,表達身心碎裂的束縛感。當時《外在化的身體》也是在森美術館個展時的新作品。當時塩田聽到森美術館館長邀請她辦個展時,她冒出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活著真好!我可以活到現在,做這麼多作品,有人來邀請我做這個展覽,真的非常高興,但隔天塩田回診時,醫生告訴她癌症又復發了、需要治療。塩田覺身體確實變得愈來愈健康,但過程中,她卻有覺得她的靈魂跟不上這個身體。

「我不斷思考說,如果今天我的肉體不在這個世界上,現在我腦中的這些想法與情感,會去哪裡?於是在這作品中,上面是一些切得很細的紅色皮革,下方是用我自己手腳翻模做成的銅塑,這之中,我利用一些網狀的東西或紅色的絲線,將它們連在一起,我企圖用這個作品傳達出,我想要連接我的靈魂與肢體這樣的感覺。」

在這展場中,大家可以看到大概四百個行李箱,作品為《集聚—找尋目的地》。這些藝術家在柏林跳蚤市場收集來的,其中有些行李箱會動,塩田覺得這些在動的行李箱,很像今天如果要去旅行或遠行整理行李時的早晨,你可能心情會有點浮動或躁動,但同時你的心裡會有些你想回去的地方,或者是你思念的人等等,這就象徵著著這些紅線,它擁有一個把你往回拉的力量;而在牆邊有三個打開的行李箱,裡頭放著一些像是報紙或照片等的象徵性物件,其實這些都是跟人的回憶有關的東西。

《外在化的身體》
《集聚—找尋目的地》

除了視覺藝術創作,塩田亦跨界表演藝術,陸續為九部歌劇和戲劇表演擔任舞台設計,展覽中分別以紀錄片、模型和手稿呈現其空間藝術與舞台設計間的關聯。對她來說,舞台空間與展示作品的美術館是截然不同的語境框架,她特別重視表演者與舞台上裝置彼此的積極關係,例如,2011年在布魯塞爾皇家鑄幣局劇院推出歌劇《松風》首演,她用黑網在舞台上築起一件跨距達14米,高度10米的巨型裝置,舞者們在網上或橫或縱地交錯攀爬。這類舞台設計作品匯聚了導演、表演者、編舞家的多重觀點,為其創作注入更多可能性。

錄像作品《關於靈魂》中,藝術家詢問一群德國學童:「靈魂是什麼?靈魂在哪裡?是什麼顏色?動物是否有靈魂?人死後靈魂是否會消逝?」等問題,召喚我們思索存在的奧義。這是塩田展場中的最後一個作品,這也是藝術家生病後就開始思考靈魂這件事,而塩田之所以會做這個作品,是因她得知癌症復發時,她的女兒差不多十歲,身為一個母親的她開始想著「萬一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女兒怎麼辦」,塩田開始好奇跟她女兒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他們是怎麼想像靈魂這件事情?因此才有這樣的發想。

《關於靈魂》

《顫動的靈魂》展覽可說是塩田長期藝術生涯所探索命題「不在中的存在」(presence in absence)之縮影,她不斷使那些不具物理存在,卻在在引動生命的事物和能量無所遁形,展覽副標《顫動的靈魂》即直指藝術家所希冀傳達,這份難以言喻卻洶湧的感受。塩田的作品與本質、普世概念的深刻連結,及其引發共鳴的特性,提供一股探問這個世界的重要力量,伴隨我們在生命旅程中找到自己的解答。

塩田千春:顫動的靈魂

展期:2021.05.01 – 2021.08.29 |地點:北美館 一樓 1A、1B 展覽室

▌整理報導:Bohe H.|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攝影:林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