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藝術的反菁英傾向,正在助長它所面臨的中年危機嗎?|cacao 可口

當代藝術正面臨中年危機嗎?這問題有點怪,首先我們要釐清什麼是中年危機:當你需要重新評估、認識當前的生活狀況時,心裡忽然浮上一道跨不過去的門檻。嚴格而言,這樣的情況可能發生在人生的任何階段,只是處於特定年齡層的人們身上多少有些共通點,因此被獨立檢視。以中年危機而言,那源自於變老,卻發現被理想遠遠甩在後頭的焦慮,害怕一旦過了65歲,生命力創造力都將在彈指間消失。

回到當代藝術上。當代藝術有無面臨中年危機,可以從藝術圈近期的舉措來判斷。近十年的藝術圈試圖彌補過往的偏見與排擠,致力於關注女性藝術家、LGBTQ+藝術家、來自歐洲和美國以外的藝術家、年長及已故的藝術家,藉著表現包容性來為自己換血。

「為『什麼』換血?」你可能問了。誠然,當代藝術並不是任何意義上的實體,但它可以是種本體論,涉及打破藝術與非藝術的藩籬,涉及對當代性的經驗——藝術誕生的背景(它的參考對象、它的脈絡、它的創作者以及創作者在整個過程中的辯證)以及誕生後接受的審視及批評。在這層意義上,當代藝術越是包羅萬象、越是多維,充斥短板及批判,便越是通往未來。這裡沒有所謂的「歷史終結」,任何宣稱特定時期地區的藝術好過另一個時期與地區的人,都是無可救藥的傻子。

Phyllida Barlow自上世紀 60 年代以來便是一位藝術老師,然而名聲直到72歲才來拜訪她——2016年,她的作品走進泰特現代美術館,正式晉身藝術圈的「局內人」。照片為其雕塑作品《untitled: upturnedhouse2》。Photo via BBC

弔詭的是,在這過程中它卻錯過一群人——一群正面臨著中年危機的人。在六七零年代,嬉痞及龐克運動有句響亮的口號:「別相信三十歲以上的人!」撇開人們永遠只能將國家交給六十歲起跳的政客來領導不論,該口號長期統治著文化場域,我們喜愛那些年輕、在世界每個角落都能體驗到新鮮感(而且熱衷於社群網站上分享)的人兒,至於四十世代?如果他們仍對自己的職業前景感到迷茫,觀眾也只能雙手一攤,稱那是個人課題了。

常駐於柏林的文化評論人Martin Herbert注意到此一現象,他指出這與當前的藝術市場有關。中年藝術家,按其定義是一群早年曾締造個人風格,如今正依循直覺或歷練對之進行細部調整或大膽改造的人們,「但重視品牌知名度的市場不喜歡這樣。」

再者,相較於那些更年輕,想法與社會更具文化關聯性的藝術家而言,這一代人顯得進步緩慢,要嘛是對高速變遷的時代不太敏感,不嘛就是——儘管那是片面之詞——觀眾可以預見他將端出什麼菜色來。「這些藝術家的成名作品給人一種新近感、熟悉感,但同時又還不夠老,無法以新的目光打量。」Martin Herbert認為,這樣的落差導致藝術家的聲望下滑,需要足夠幸運或無比堅定的決心才可能度過這個階段,「這個過程對女性來說尤其困難,因為年齡增長以及藝術圈中從未消散的性別歧視陰影對她們格外不利,偏偏自我行銷是二十一世紀工作文化的一大重點。」

威廉.德庫寧(Willem de Kooning)是抽象表現主義的先驅,卻直到44歲才舉行人生第一場個展。Photo via Wilipedia
Photo via Museo Thyssen
Photo via MoMA

我們必須重新思索當代藝術的反菁英傾向,至少該跳脫對青春的執迷,對新奇卻有譁眾取寵之嫌的風格的癡迷。如果藝術圈在「換血」的過程中重新評估那些步入晚年,以及在嚐到成名滋味前便逝世的藝術家,那麼還有誰因為晚熟而從未被看見?誰僅僅由於一度成名、被歸類為菁英而遭刻意忽略了?哪些人你記得他十年、二十年前的作品,卻不曉得當事人是否仍堅持在藝術的道路上,甚至達到更高的成就?當代藝術不會有65歲的關卡擋在前路,但它的活力卻會在一次次的排斥異己中流失。

▌企畫編輯:康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