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人是一個很可愛的民族,若是一位西班牙人在國外,必定幾天內能找到同鄉,他們一踏出了故土,希望身旁有人可以用母語溝通、可以共飲啤酒、大聲聊天,更可以一同讚嘆西班牙食物的美好。我在西班牙也常常看到華人,很多時候觀察他們的穿著跟說話方式,篤定他們是來自台灣,但是十次中僅有一次上前詢問「你們也是台灣人嗎?」,然而並非每次都猜對,若是遇上中國人不免要避重就輕,快快道別;若是遇上台灣人也需要寒暄幾句,以免顯得唐突,若是對方害羞,也不好意思一直巴著人不放。
所以在西班牙,我倒沒有可以一同讚嘆台灣食物美好的鄉親。從多年前到了這裡,我自認適應良好,一來是因為胃口好,就是小時候長輩不忍心說我胖,就會說我是胃口好的小孩,再來就是我喜歡多方嘗試不同的味道。多種因素下,好像不用特別煮家鄉菜、廚房更沒有常備的台灣醬料。直到最近認識了一位住在西班牙的台灣人,非常會煮台菜,而南北粽、包子、月餅也都難不倒她,感謝有她讓我嘗到了久違的蛋黃酥。 一個小小圓圓的蛋黃酥,外觀圓黃,是餅也是月。酥皮不浮誇,就是薄薄幾層點到為止,若是對切可以欣賞多層次的顏色,紅豆泥的沉穩,配上醃製後黃澄澄的鴨蛋黃,雖是甜點卻又帶著鹹味,在西方糕餅中沒有的元素,都在這小小的餅裡。光是看這月餅,儘管沒有同鄉一起讚嘆它,而我先生又對麥麩過敏,對於麥類製品只能遠觀,剩我獨自欣賞這久違的月餅,也覺得過癮。

從小認識的味道,化成一部分的血液在體內流竄,後來加入的味道也納入了其中,但是隨著時間一年年過去,身體也在找尋以前認識的味道。在學生時期我到了中南美洲背包客旅行,在尚未將西班牙文摸索清楚以前,就一腳踏入,行走了墨西哥、祕魯、玻利維亞,這些都是迷人的國家,讓我無法忘懷的還有他們的食物。第一天到達利馬時,午餐時間已過但是卻還不到晚上,我到了一個小餐館看到一位大叔在喝著一碗熱湯,我跟老闆說我也要一樣的。上菜時是一碗雞湯,裡面有一隻雞腿,伴隨少許短麵,熱騰騰的雞湯讓我當下對之後的祕魯旅程非常有信心。離開台灣多年後,我發現喝湯讓我安定心神,不是濃湯,不用費心打碎蔬菜、更不用加上鮮奶油,讓我安心的就是一碗清湯,像是蕃茄蛋花湯、蛤蠣湯、豬肝湯,就是我台灣胃得到紓解的片刻。

到了墨西哥,馬上買了當地的芒果,用身上的瑞士刀切起來品嘗,品種似乎尚未馴化完成,果肉雖飽滿,但吃完了纖維是卡滿了牙縫。當然也不及台灣芒果散發出的香甜,那是吸取了小島的陽光,還有台灣南部熱情的集合。在西班牙,我前幾天到朋友家作客,朋友也切了芒果,西班牙算是幸運之國,南部海岸有熱帶海岸之稱,近些年來種植許多芒果、酪梨、釋迦等熱帶水果,朋友在成熟前就切了,削皮後切塊,我眼盯著那顆大籽,想起在台灣總是會啃食芒果的籽,邊啃邊吸汁,也記得夏天的上衣一不小心,就留了夏天的蹤跡。當然最後那顆大籽沒有機會被我啃食,就到了垃圾桶。
在西班牙去了幾次人稱道地的中餐館,也都敗興而歸,我想念的台灣味,好像也不是這裡的中餐,我想念的火鍋也不是自己在這裡煮出的鍋物,多次下來,我常常對自己的味蕾跟廚藝感到洩氣。先生看我失落的樣子感到不可思議,一來是他不了解太太怎麼可以這麼貪食,二來是對於味道太敏感的我,自己下廚或是上館子都不甚滿意。
我跟先生說,我找的是我記憶中的味道,但是身體血液已經不純了呀,我所尋找的味道也許自己也早不喜歡了。



關於專欄作者:陳又瑜
在桃園大溪長大,在紐西蘭茁壯,於拉丁美洲背包行旅時對於當地極為著迷。現居西班牙,慢慢生根。跨過語言藩籬、越過文化差異,現職伊比利亞火腿國際推廣。貪吃同時,喜歡用文字述說西班牙飲食文化少有人知的一面。相信好的食物是以不剝削大自然為前提。作者頁面「食在伊比利」,著有《伊比利火腿的一切》奇光出版。
很喜歡詩人歌手Jorge Drexler歌詞中的一段話:“Yo no soy de aquí, pero tú tampoco”. (我不來自這地方,然而你也不屬於這裡)。
▌延伸閱讀:陳又瑜專欄(3)|伊比利火腿的一切,每個西班牙人心中都有它的位置
▌作者&圖片提供:陳又瑜